“炮仔,阿炮仔,你在想什麼?”

一張圓滾滾、樂呵呵的老臉湊了過來,關切的問。朱和盛這才發現自己想心事想得走神了,握著的酒杯都歪了,酒水滴滴答答的灑在了桌面上,他自己都不知道。滿座的大南山頭目和貴嶼都老於家的人物,都半張著嘴看著他的傻樣。

其中還有個大波姑姑一臉的擔憂......

朱和盛他們是今天清晨抵達貴嶼都城外的,到了以後就受到了於老爺子的熱情款待,先款待了一頓早飯和一人一盆洗澡的熱水。然後等眾人睡了一上午,養好了精神後,又在於家大宅裡擺酒為契仔朱和盛壓驚。

還打了包票——到了貴嶼都就不用怕了,貴嶼都固若金湯,不怕清兵來要人的。

這貴嶼都在明朝洪武年間就是明軍的巡檢司駐地,所以早就修了城牆,後來又加固了幾次,非常牢靠。

後來明朝倒臺,駐紮貴嶼都的明朝官兵都跑路了,當地的豪強於老爺子一看這城挺不錯的,空著也是空著,於是就帶著族人大搖大擺的住進來了。

因為貴嶼都於家的人丁不算少,而且在明朝的時候還經常和周圍的鄰居械鬥,有一定的軍事經驗。所以佔據了貴嶼都城後,老於家就成了稱霸一方的大土豪。

不過於老爺子是讀書人出身,殺人放火的事情他也不是特別在行。因此這個貴嶼於家這些年能在明清之間立足,靠得也不全是於家人有多能打,而是於老爺子的身段足夠軟。

他一開始是南明紹武帝的縣丞,乾沒幾天,李成棟就打過來了。於是他就投靠了大清朝,當了大清的縣丞。

等李成棟反清,他又再次投靠大明,還是當縣丞。

李成棟兵敗,大清兵又殺進廣東,鄭成功也趁機出兵潮州,打到了揭陽。這個時候於老爺子就同時向鄭明、滿清投降,當了兩朝縣丞。

再後來鄭成功走了,潮州的清軍總兵郝尚久又反清,於是於老爺子又當了郝尚久的縣丞——大清的縣丞和鄭明的縣丞都不幹了。

等郝尚久垮臺後,於老爺子又當了清朝的揭陽縣丞。

康熙九年的時候,邱輝正式加入鄭明集團,當了潮州知府,於是早就依附邱輝的於老爺子又兼任了鄭明的揭陽縣令。

以上這些,就已經是“八臣”了!

一個讀聖賢書的秀才,居然當了“八臣”,這也沒誰了。

而且他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給自己起了個號,就叫“九臣”。這意思是“八臣”當得不過癮,當來當去也就是個縣令兼縣丞,懷才不遇啊!所以一大把年紀還想再遇明主......

不過此刻的於老爺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朝思暮想的明主,現在就坐在他身邊想心事!

而明主的心事只有一個,就是這麼讓於老爺子上自己這個朱三太孫的賊船!

朱三太孫啊!

哦,還有一個貌似關公的朱三太子!

讓於老爺子庇護一群大南山上的山賊是一回事兒,讓他去保著朱三太子、朱三太孫那是另一回事!

保朱三太子、朱三太孫,那就得跟大清朝對著幹了,鄧光明會發兵猛攻貴嶼都的。

所以......朱和盛心想:“得出大招了!”

“契爺,”想到這裡,朱和盛乾脆放下酒杯,滿臉堆笑著問自己的乾爹,“您這裡有火X嗎?”

“火X?”於老爺子點點頭,“有一些......前一陣子才從達壕的大佬輝那裡搞來了十幾斤,都是不列顛國倫敦府出品的上等火X。”

在潮州這裡,火X和火藥是很難搞到的緊俏物資!無論是大清潮州府還是達壕的邱輝,都把持著火X和火藥的銷路。於老爺子能從邱輝那裡搞到一點不列顛東印度公司販運來的印度火X,那真是天大的顏面了。

於老爺子以為朱和盛想和他要一些火硝,想了想後,就一臉肉痛地說:“阿炮仔,回頭我讓人給你稱個三斤吧!”

這個乾爹還真大方!

朱和盛笑道:“那就多謝契爺了!”他頓了頓,又問:“契爺,您這裡有白糖嗎?”

“白糖?”於老爺子一愣,“你要白糖幹什麼?”

“是啊,衰仔,你要白糖幹什麼?”朱琚杉也跟著問了一句。

“當然是......吃了!”朱和盛一本正經地回答,“契爺、阿爸,我很喜歡吃糖的!”

很喜歡吃糖?你多大了?還吃糖?

朱琚杉和於老爺子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個時候還是大波姑姑心疼“炮兒”,開口問於老爺子道:“九臣大哥,奴家也想吃糖,你能給奴家一些嗎?”

“能,當然能了!”於老爺子當然不能拒絕大波玲了......他老人家笑著問,“玉玲妹子,你要多少?”

“兩斤!”朱和盛替姑姑開口了,“兩斤蔗糖......有嗎?”

“兩斤?”於老爺子心想:“吃那麼多......不齁嗎?”

“對,兩斤!”這大波姑姑看來很寵“炮兒”,才不管糖吃多了齁不齁呢!

“有,有......”於老爺子連連點頭。

朱和盛笑了起來,“契爺,三斤火X、兩斤白糖能馬上給我嗎?我還想要口銅鍋,沒有的話,就給個石磨。”

什麼意思?

於老爺子愣住了,要配製火藥嗎?可他沒要硫磺和炭粉啊!他難道想把兩斤白糖、三斤火X一起熬了當點心吃了?

會不會中毒?

想到這裡,於老爺子連忙扭頭看朱琚杉——你兒子怎麼了?是不是被薛章、鄧光明的人打傻了?要不要找個郎中治一治?

朱琚杉也劍眉緊鎖,一臉的鬱悶,就在他琢磨著要不要讓諸葛軍師給兒子把把脈,開幾副藥吃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從大堂外面傳來了。

然後就看見一個眉清目秀,還有點矮小的年青人快步進來,走到了於老爺子跟前,躬身一禮,然後一臉緊張地說:“阿爸,鄧光明帶著一二百騎兵到了北門外!氣勢洶洶的,還說要進城搜查......”

“什麼?”於老爺子一愣,然後看著朱琚杉和朱和盛,“三弟、契仔,你們幹了什麼?”

“我們什麼都沒幹!”朱和盛一臉風輕雲淡,“契爺,我們一沒殺官,二沒扯旗,三沒破州佔縣。”

於老爺子又瞅了眼朱琚杉,天王朱也道:“是啊,我們沒幹什麼......就是劫了個囚,殺了些衙兵。”

“在潮州這算啥?”於老爺子這下放心了,站起身道,“老夫去應付一下,去去就回!”

朱琚杉不大放心,也站起身,對於老爺子道:“九臣大哥,小弟和你一起看看。”

“行啊,一起去看看!”於老爺子又看了朱和盛一眼。

朱和盛笑道:“契爺,您答應我的火X、白糖和銅鍋......”

邊上的大波姑姑也瞅著於老爺子,用很柔軟的嗓音說:“九臣大哥......”

“好好,”於老爺子對那矮小的年青人道,“姑爺,你去取三斤火X、兩斤白糖、一口銅鍋,送去朱家宅。”

這年青人應了一聲,就轉身出了房門。

於老爺子又對朱和盛道:“契仔,你早些回去歇著吧,鄧光明那邊,老夫自會應付的。”他還有點不放心,又對諸葛三和和大波玲道,“玉玲妹子,三和子,你們照看一下火炮朱。”

他的意思很清楚......火硝、白糖的,玩玩就算了,別吃下去!

吩咐完畢,於老爺子就和朱琚杉兩人一塊兒出了宴客的大堂,往貴嶼都的北門而去。

貴嶼都城的面積並不大,於老爺子和朱琚杉一起出了於家大院,走了沒一會兒就登上了貴嶼都城北門的城樓。貴嶼都北門外是一條練江的支流,被當成了天然護城河,架在河道上的吊橋已經收了起來,將鄧光明和一二百騎兵都牢牢擋在了對岸。

鄧光明一眼就看見了穿著便裝的於老爺子,但是沒留意到躲在幾個上城值守的於家丁壯背後的朱琚杉,於是他就氣勢洶洶的厲聲質問道:“於九臣,朱三太子是不是在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