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廣義並不贊同這個說法:“誰會拿離婚的事情出來炫耀呢?”

“你你你你你。”

夢心之用宮商角徵羽唱了五個【你】。

頗有點被宗意附體了的感覺。

儘管討論的話題,不是那麼讓人愉快,但夢心之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其實還不錯。

大概是因為今晚的月色真的有點美。

“我那也不是炫耀。從一開始,走的就是坦白從寬的戰略。”聶廣義頓了頓,“既然你爸爸沒有和你說過,那你要不要聽我再說一遍?”

夢心之收斂笑意:“我說不要你就不說了嗎?”

“當然啊。”聶廣義信誓旦旦地表示:“我的女孩,沒有誰的意見,比你的更重要,包括我自己的。”

“那好吧,那我就不聽了。”

夢心之側頭看著聶廣義。

聶廣義直直地看了回去。

他並不是什麼沒有膽識的人,也不是出於心虛一類的原因,才會在無邊的夜色裡,對著月光抒發壓抑在心底的感情。

他是怕自己過於飽滿的情緒,會把還沒有確定心意的姑娘給嚇回去。

“那你以後還會不會一直問?”

聶廣義的語言比他的眼神還要更加直接。

夢心之偏偏不直接回應,只道:“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既然這樣的話,我就趁現在和盤托出一次性說清楚。”

“是誰剛剛還說,你的意見沒有我的重要呢?”

“那又是誰說的【我不屬於任何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我記得我剛剛明明有強調【我的女孩】,難不成姑娘現在也承認你是我的了?”

聶廣義整天把【我的女孩】、【我的姑娘】掛在嘴邊,說的次數多了,夢心之都已經脫敏了。

倒是沒有想過,是在這裡等著她。

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

對於聶廣義的前妻,夢心之自然是沒有可能不介意的。

即便一開始介意的不多,聶廣義一而再,再而三地當著她的面誇讚廖思佳的顏值,多多少少還是會讓夢心之有些想法。

夢心之並沒有驕傲到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的。

但從小到大,確實有沒有人,當著她的面,誇讚別人的顏值。

從一開始,就算是一種非常特別的體驗。

如果這是聶廣義用來引起夢心之注意的方式,那他顯然已經成功了。

“我那時候是在強調,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沒有誰是誰的附庸。”夢心之解釋了一下先前的那句話。

“這一點,我不能贊同更多。我希望我的女孩是最耀眼的,最好比我還耀眼。如果我們真能走在一起,我一定不會讓你為我放棄什麼。我會支援你跳舞,支援你考古,支援你達成所有的願望。”

聶廣義很認真地表態。

如果夢心之想要的是自由,那他一定不會成為她的負累。

這番話對夢心之頗為有些觸動。

因為就連爸爸,都覺得有很多事情,並不適合女孩子。

夢心之心下感慨,卻不按牌理出牌:“你也是這麼支援你的前妻的嗎?”

“我……”

聶廣義被夢心之給整不會了。

像極了之前一遇到夢心之,就各種口不對心的自己。

聶廣義沒有再詢問夢心之的意見,直接就開始給她講故事:

“我和廖思佳,是在飛機上認識的。”

“那一班飛機上,有一本雜誌,那一本雜誌裡面有一篇關於我的文章。”

“那時候,我其實才剛剛畢業,自認為沒有什麼名氣,那篇文章的主角也不是我,而是我的導師。”

“當時我們兩個人是一起獲獎。”

“我的名字,自然也是排在我的導師後面的。”

“我當時也是沒有想過,我的導師會像韋羅基奧對達·芬奇那樣,給了我一個極高的評價。”

“還說,如果不是因為他名聲在外,我應該是那個比賽,唯一的金獎。”

聶廣義在這個時候停頓,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夢心之,希望從女孩那裡得到一些反饋。

“聶先生是想要炫耀自己和導師的關係?”

“不。教過我的老師,基本就沒有不喜歡我的。我的意思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有那麼一篇報道。”

“那好吧,我就勉為其難地把你的故事聽完。”夢心之本來也不是太過扭捏的人。

“謝謝姑娘賞臉。”

聶廣義的故事繼續:

“我和我的前妻,在那趟航班上,就是兩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

“但是,很讓我意外的是,她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到了我的心坎裡。”

“在我不知道她看過和我有關的報道的前提下,我感覺她是那個可以直擊我靈魂的人。”

“我剛滿十八歲,就一個人背井離鄉。”

“我的媽媽去世了,又和爸爸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在長達四年的時間裡,我其實都很孤單。”

“我每個學期,都會換一個學校甚至換一個國家做交換生。”

“我居無定所,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裡。”

“在別人的眼裡,我不管去哪裡,都能混得很好。”

“在我自己的心裡,我就像是無根的浮萍。”

“那時候,宣適還在國內唸書,也沒有人給過我特別多生活上的照顧。”

“就一個在飛機上認識的人,才第一次見面,就那麼短短的十幾個小時,她就說要給我一個溫馨的家。”

“她說,她一見到我,就想給我煲湯,想給我燙衣服。”

“那種感覺就很奇特,你知道嗎?”

“我不管去哪個學校,其實都有很多人喜歡。”

“但那些人,總是因為我的學習和能力,對我有些小小的崇拜,而不是廖思佳這種程度的關愛。”

“當時在飛機上,我們兩個人其實是隔著一個空位置的。”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就坐到了一起。”

夢心之在這個時候插了一句:“估計是你恐飛,自己都沒有在意的時候。”

“沒有,我那個時候還沒有開始恐飛。其實也是那一個航班,在降落的前一秒,忽然被拉起來複飛。”

“為什麼復飛?”

“跑道的盡頭,有一架誤入的飛機,如果按照正常降落的話,就不可避免地會撞在一起。”

“所以你當時就被嚇到恐飛了?”

“當時其實感覺還好,事後聽機長廣播,越想越覺得後怕。飛機在天上盤旋,我的心裡卻沒有了猶豫。人生苦短,你壓根就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遇到直擊靈魂的人向自己求婚,就應該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所以,你的前妻,第一次在飛機上見到你,就和你求婚了?”

“對。”

“你不會覺得很奇怪很突兀嗎?”

“我當時覺得,是死裡逃生的事實,讓她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好像……也說得過去。那你們都直擊靈魂了,為什麼還要分開。”

“這其實也是我一直都不太願意承認的事實。廖思佳從來都沒有真正喜歡過我。那個時候,她家裡出了比較嚴重的問題。跑路出來的她,只希望下了飛機之後,能夠維持原來的生活標準,不至於顛沛流離。”

聶廣義有點自嘲地搖了搖頭:“她原本是個大小姐,不會煲湯,也不會燙衣服。”

“你們在一起幾年?”

“七年。”

“你既然認為自己是被騙的,為什麼又能在一起七年呢?”

“我自視比較高。當我想明白原因之後,還是覺得,只要我想,她就一定會深深的愛上我。我不想承認我是被騙了。更不願意有一段失敗的婚姻。不瞞姑娘說,我其實也期盼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有一說一,以聶先生的條件,確實還是挺容易讓女孩心生歡喜的。”

“可能是因為,從一開始就是欺騙,她的心裡,始終也有那麼個疙瘩。我有時候也會安慰自己,她或許並不是不愛我,至少不是從來沒有愛上過,只是沒辦法面對她自己過去。”

“所以,你真正放不下的,是不被愛的事實?”

“不是。我對我的另一半,其實是有要求的。廖思佳一直也有在努力,但是除了在飛機上的那一次,我們幾乎都聊不到一塊兒去。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永遠都對不上頻率。她也會看和建築有關的書,也會嘗試著去做我喜歡的事情。但我們之間,一直都沒有化學反應。我或許還可以再拖下去,但她的青春,全都錯付在了我的身上。”

“不是她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你嗎?怎麼又變成了她的錯付了?”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她能把我騙了,一多半是我太過自負了。我覺得我也有責任。”

“這個說法很奇怪,除非你對她有感情的。”

“是。我不否認。她在飛機上,說要給我一個家。在當時那個情境下,徹徹底底地打動了我。其實,我每到一個地方,對我好的人也挺多的。有男的有女的。我不缺朋友,也不缺追求者。但朋友我只認宣適,在那麼多追求我的人裡面,也只被廖思佳在飛機上的那一番話打動過。”

“歸根到底,還是你自己一直強調的,廖思佳長得吧。”

“或許吧。或許我就是那麼膚淺。也或許,承認膚淺,比承認自己不被愛要容易一些。”

“你和廖思佳是和平分手的?”

“對,她知道,我已經竭盡全力了。她可能也一樣吧。我們分手的時候,我差不多是淨身出戶的。”

“是她要求的?”

“不,是我自願的。”

“為什麼呢?”

“我在我事業的巔峰期離開她,理應給她一些補償,不能讓她沒有了我,就不能好好地生活。她和我在一起的初衷,就是想要好好生活。”

“你居然會這麼理解?”

“我埋怨過,苦惱過。但是回過頭來想想,她也沒有什麼錯。”

“沒錯嗎?”

“她的天塌了,在她剛剛二十歲的時候,她想要找一根救命稻草。我心甘情願成為這根草的,最後又沒有做好,再怎麼樣,都不應該把責任,都推給她一個人。”

夢心之看著月色下的聶廣義。

他這會兒還站在水裡。

像是感覺不到溪水的涼意,也壓根不記得自己還穿著皮鞋。

只知道,這個角度、這個高度,她和他,是平視的。

四目相對,能從彼此的眼睛裡面看出來,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真心。

聶廣義剛剛那番話的邏輯,其實是有問題的。

既然從一開始就是欺騙。

他又為什麼要對欺騙負責?

從情感上,從道義上。

他都是佔理的那一方。

這麼簡單的邏輯,只要智商正常,就肯定能想明白。

以聶廣義比普羅大眾高出一大截的智商,沒道理會想不明告白。

或許,一個人再怎麼天才,也不會是全才。

至少在感情的處理上,面前的這個看起來已經足夠成熟的男人,是那麼地幼稚,又是那麼地笨拙,說是智商歸零也不為過。

可是,也恰恰是這份和智商完全不匹配的笨拙,讓夢心之第一次體會到了,宣適和程諾口中的那個值得託付的男人,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內心世界。

拋開那些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就能讓人社死的片段。

這個把他拉黑了的男人,其實是會專門託人照顧她的。

還會因為這份並不怎麼明顯,甚至完全沒怎麼幫上忙的【照顧】,專門給瑪蒂娜寫推薦信,讓沒有學歷的瑪蒂娜,能找到心儀且合適的工作。

拉黑她的那一年。

他沒有和她有過任何聯絡。

卻會一點點地改造極光之意。

讓她夢到的極光之意,和他設計的極光之意,一點點地靠近。

從外觀到核心,都變成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建築。

這些改變,都很緩慢。

像清晨的露珠,站在草的尖角,棲息在葉的邊緣。

默默地在大自然的舞臺上,演繹著自己的角色。

靜悄悄地在陽光下謝幕,卻又在大地上,奏響大自然的無聲讚歌。

那麼動聽,又那麼悄無聲息。

有一種人,帶著秋風掃落葉的生人勿近,卻又如露珠那般,潤物細無聲。

這個世界,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