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狂雨驟的暮春三月,楊柳堆煙,放蕩不羈的貴族公子駕駛著豪華的車馬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狂奔,掀翻了不知多少的攤位,揚起了多少的塵煙,他們並未因此感到羞愧,反而是以此為樂,最後丟下幾個銅板了事。

謝汝卿的攤位便是眾多遭殃的攤位中的其中之一,但謝汝卿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只是默默的扶起自己的攤位,重新擺上字畫,站在大街之上,繼續等著人來光顧。

立於不足三寸之地,守著一個生意淡淡的小攤,混跡於市井雜亂之中,著粗布麻衣,通身無絲毫裝飾,身材削瘦便是謝汝卿當今的現狀。

窮困,潦倒,不懂得變通,得罪考官,不予科考,髮妻給他戴了綠帽和別人跑了,是他人對他的評價。

相信沒有人會相信經年之後,如今世人的笑話——謝汝卿,最後會變成權傾天下的燕國公。

流言蜚語並未打倒謝汝卿,對於他而言,家道中落的悲哀,科舉之路的堵塞,子女教育的困頓都還未能擊倒他,何況是區區的流言蜚語。

世人笑他不通人情世故,他笑世人皆醉。

“好俊的郎君,郎君,這畫怎麼賣啊。”一個頭戴金飾的中年婦人走到謝汝卿的攤位前說道。

“500文一幅畫,200文一副字,不討價還價。”

“喲,比旁人貴了些,不過,郎君生的如此好看,倒也值。”說著,那婦人就掏出了五百文錢放到了攤上,謝汝卿正伸手去拿,那婦人卻忽然死死按住銅錢,又說道:“只是,我不喜歡這攤上的畫,想讓郎君去我府裡替我畫一副仕女圖,我願出一兩銀子,不知郎君是否願意啊。”

婦人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巧讓附近的攤主都聽了進去,所有人皆一副戲謔的神情看向謝汝卿。

謝汝卿神色漠然,彷彿並未聽到此話。

“你放心,我是沒夫君的,我那夫君早就死透了,若你願意替我作畫,絕無人來打擾你我。”婦人的話十分露骨,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謝汝卿就這樣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著手開始收拾手上的字畫,婦人還以為謝汝卿這是答應了,當下,大喜,便要去抓謝汝卿的手,可謝汝卿卻閃過身子,眼底如同結了一層寒冰一樣,?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個字:“滾。”

婦人當下只覺四肢發涼,像是被一隻毒蛇給纏住了身子那樣難受。

“你……你!別不識好歹,你媳婦都跟別人跑了,我這是看得起你!整條街都是我家的!你要是敢不聽我的話,我告訴你,你從今以後!就別想在這裡擺攤了!我看你吃什麼喝什麼!”婦人回過神後,當下有些惱怒,自己竟然被一個只有樣貌的喪家之犬給嚇到了,隨即惡語相向。

“自便。”謝汝卿收拾好東西,推動了自己的小車,毫不在意的回了這婦人二字,好似並未在意。

“你給我等著!我饒不了你!你這個……”婦人的怒罵之聲隨即在謝汝卿的身後響起,言語難聽至極,不堪入耳。

這是謝汝卿這個月遇到的第七個對他有非分之想的婦人了,也是他換的第七條街,同時也是這城裡的最後一條街,總而言之,從謝汝卿剛剛拒絕那個婦人起,謝汝卿便再也不能名正言順的擺攤賣字畫了。

想起家裡那七個(義兄弟的兩個,自己的五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還有年老體衰還需要吃藥的父母,謝汝卿當時覺得自己有些任性,不負責任。

可人生在世,活的是一口氣,若是自己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如何能做好榜樣,教養好孩子?

可人生在世,若是連家中溫飽都顧不上,那麼名節真的還有那麼重要嗎?

這是謝汝卿常常思索的問題,也是他認為他當下最難抉擇的問題,或許會有人笑話他矛盾,因此看不起他,可若是他有的選擇的餘地,便不會矛盾。

當然,他相信,“留有餘地”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正如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雖不是將,只是一屆文人,但他猶如一個棋手,在一個名為“天下”的殘局裡尋求出路,殘局要破解往往需要很多的耐心和時間,他就是在等,等那一日的到來。

他不是一心為國毫無私心的忠誠衛士,也不是利益至上的精緻利己者,若前者是黑,後者是白,他是位於二者之間的“灰。”

想到這,謝汝卿堅定了自己的目光,繼續朝著他那破敗不堪的家走去。

回家的路上他帶了一包糖炒板栗,這是孩子們最愛的吃食,儘管生活困苦,他也不會忘記在回家時,替孩子們帶上一包糖炒板栗。

當他回到家時,孩子們就像往日一樣,帶著他已經年邁的母親早早的就在門口等他,而那還帶著香的板栗香也飄進了孩子們的鼻子裡。

在孩子們期待的目光中,謝汝卿拿出了那包板栗,孩子們一擁而上哄搶著走了。

“天澤,今日你回來的好早。”謝母說。

“嗯,遇上了些事情,收攤早了。”

“可是又被人刁難了……唉……”

“母親不必如此憂心,小事一樁,不必放在心上。”

“都是我和你父親連累了你,若是我二人年輕時不那麼好賭,也不至於把家產都敗光了……”

謝汝卿的父母是一對賭徒,二人年輕時嗜賭如命,他們的相識也是在賭桌上而來,機緣巧合之下看對了眼,走在了一起,還生下了謝汝卿。

只是,當時謝汝卿的誕生並未喚起二人的責任心,依舊是將賭坊當做家,若不是後來被抓了賭進了牢,恐怕也不會幡然醒悟。

“母親嚴重了,兒子有手有腳,也有一肚子的學問,只要兒子肯,早晚有一天是有出頭之日的。”

謝汝卿的父母雖然不靠譜,但謝汝卿對於父母卻一直十分尊重,他從不怨恨他們敗光了家產,只覺得是時也命也,而且謝父謝母自打收了心以後,對他一直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哪怕生活在困苦,也並未想把他拋棄或是打罵。

“父親今日身體如何了?”

“唉,你父親的身子越發不好了,今天請了大夫又來看了,又新開了藥方,可是這次的藥比上次的足足貴了一倍呢。”

“大夫也不肯再讓我們賒賬了,說是什麼時候把錢付清了,什麼時候才肯給藥……”

母子二人絮絮叨叨的說了一路,話裡話外,都是銀錢的問題。

待到夜幕降臨,謝汝卿在窗前苦思了許久,最後像是下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似的,吹滅了油燈,然後默默翻牆離開了家中。

第二日的護城河邊,早起的船家和來打水的婦人發現了一名鼻青臉腫還在昏迷的富商,此人作奸犯科,無惡不作,是遠近聞名的惡霸,不知道是誰把人給教訓了一頓,還抓到了這,這人還活著,只是富商醒了以後,大哭說自己家中值錢的金銀寶物,被一劫而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