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顧慶坤哭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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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里莊沈家的的確確養著幾頭豬,可,沈家也是做鞭炮生意的,明著是養豬和做鞭炮,他家暗地裡做炸藥,他家做的炸藥一般賣給蟠龍山上的土匪,和抗日遊擊隊,用沈老爺子的話:炸藥只賣給打鬼子的。
咱們簡單介紹一下沈家與沈悅仙的關係。
沈悅仙是沈老爺子唯一一個女兒,他供她上學,學習護理工作,他又託人幫她找了坊茨醫院的工作,沒想到,日本人佔領坊茨醫院後,沈悅仙落入了鬼子的魔爪。
沈老爺子性格剛烈、頑固,更好面子,自己女兒被日本人糟蹋,他不僅恨日本鬼子,他也恨他的女兒,他常常罵他女兒:“你怎麼還活著?還不去死?丟人現眼……傷風敗俗……”
從此以後沈悅仙的家庭與她脫離了關係……
顧慶坤從八里莊的沈家出來時,太陽正在慢慢地西落。
他的肩上揹著一個竹筐,竹筐裡放著一把殺豬的刀,還有幾個豬腰子,還有幾個鼓鼓囊囊的豬肚,豬肚裡藏著炸藥。
抬起頭,前面就是沙河街,沙河街正西那處高高的房子就是許家。
夕陽西下,有一半殘陽被許家高高矗立的房簷掛住了,另一半落在許家身後的蟠龍山上。
這個五顏六色的半圓,那麼明亮,又那麼耀眼,放射著綺麗、精美的色彩,把它近處的雲照亮了、照薄了,一層層、一縷縷,如溪流,輕輕地、蜿蜒地流著;又如仙女的長長衣裙,隨著她輕盈的舞步,從東拉扯到西,從北牽扯到南。橙紅色的光芒撒在她的衣裙上,更像美人魚身上的霞帔,金光閃閃。
顧慶坤的腳步停在了許家的大門口,他的心顫慄了一下,他想起了他的三丫頭,兩行淚順著他的臉頰悄然而至,瞬間流到了他的下巴頦,他連忙抬起衣袖擦擦臉。
眼前許家的兩扇厚厚的大門緊緊閉著,門裡有他的女兒。他多麼希望他一聲輕輕的呼喚,“小敏,我的三丫頭哎~”
女兒聽到他的呼喚,開啟門向他跑來,小嘴裡喊著:“爹,爹~”
想到這兒,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向門口臺階方向邁了一步。
突然,他又停了下來。這個時候他不能牽掛他的孩子,他今兒的行動不知有沒有人盯著他?他不想連累許家,許家平安,他的丫頭就會平安。想到這兒,顧慶坤急急忙忙調轉身體,他的腳步繞過了許家,沿著彌河岸旁邊的小路往前走著。
這個季節,滿眼彩色,綠的樹,紅的花。
山谷之間,流水激盪著奇形怪狀的岩石,映照著蒼山的身形;溝沿上的野月季仰著嬌嫩嫩的、胭脂紅的臉與溪流爭搶著那點點落陽;在岩石上,上竄下跳的水波漣漪起一束束水花,晶瑩剔透,與月季花媲美。
看著眼前的景色,顧慶坤想起了他的婆姨,想起了他的結髮妻子,那個女人就喜歡月季花。
曾經,他顧家大院的院牆下有一顆薔薇,還有幾棵矮矮的月季花。薔薇的美,眾人可見,它那麼喜歡攀爬,那麼喜歡張揚,它處處伸展著它的嫵媚,誘惑著、吸引著他人的目光,但是,秋天的風剛剛鑽進院門口,它就膽戰心驚,失魂落魄,把頭縮了起來,拋灑了一地的殘枝敗葉。而,那幾棵月季花仍然在風裡站著,雖然她有點虛弱,風狠狠扯著她單薄的衣衫,即使這樣,她依然把她的色彩掛在枝頭,讓慘淡的冬天多了一點生機。
這個時候,他的婆姨就會找來幾縷稻草,用稻草把那幾棵月季花圍了一圈,她小心翼翼的樣子特別像是一位母親在呵護著她的孩子。
想起他的婆姨,顧慶坤的眼淚再次落了下來,他的心好痛。
這次他沒有擦,他任憑眼淚在他的臉上奔流。往事如煙,煙過無痕,可是,他永遠忘不了他的婆姨,他每每想起來就後悔,就心疼,所以,他心裡不會再接受任何女人,他更不會動任何女人,他不能再對不起她,他已經對不起她了。
他與陳桂花結婚,也只是搭幫過日子,為了陳桂花丈夫生前的囑託,他要保護她。她雖然也是一個不錯的女人,不僅能吃苦,還不怕死,她在礦上發展了那麼多思想進步的、愛國的礦工,她值得他敬佩,那種敬佩與感情不擦邊。
他的婆姨曾說,中國人太軟弱才會被倭寇欺負,他不要做軟弱的男人,他從來都沒有軟弱過。
陳桂花說,礦工們都團結起來,日本人和張喜鵬那一幫人就不會那麼囂張跋扈,一定會把侵略者趕出去。
正是這兩個女人的語言與行動,讓他義無反顧地走進了抗日隊伍。他骨子裡就愛家,愛他的國,這個國是老百姓的家,他應該為這個家做點事兒,雖然他沒有多少文化,他有一顆愛國的心。
走出山谷,再穿過前面的柳河村,馬上就到了坊子礦區。
天,還沒有完全黑透,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了,畢竟這兒離著彌河口不遠,霧氣昭昭。
隱藏在雲裡的月兒顯現了彎彎的影兒。
前面的柳河村在霧氣裡時隱時現。天地之間的一切景色若有若無,渺渺茫茫。
顧慶坤的一雙大腳丫子踩著羊腸小路,踏著朦朧的夜色急匆匆地往前走著,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山路上傳來了“吭吭吭”的腳步聲。聽聲音不是一個人,至少有幾十人;恭耳細聽,砸在泥路上的聲音是大皮鞋聲……鬼子?!顧慶坤一激靈,他趕緊倒退了幾步,他一轉身,他準備到山谷裡先躲一躲。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剛剛轉過身子,身後就傳來了拉槍栓的聲音,還有日本鬼子嘴裡的吼叫聲:“什麼人?”
顧慶坤知道,他不能猶豫,他必須跑,跑得慢了也不行,他身上帶著炸藥,那是危險的東西,這種東西暫時還不能用,還需要包裝,還需要引線,更需要火,他身上沒火。
“啪啪啪”子彈在他頭頂上亂飛。
顧慶坤一邊跑,一邊把背上的竹筐挪到了他的胸前,他雙手緊緊抱著,他怕鬼子的子彈打爆了炸藥,那麼不僅命也丟了,好不容易弄來的炸藥也就沒了。他忘了,命比炸藥還重要,他想保住炸藥,或者與炸藥共存亡。
就在這時,山谷裡竄出好幾個人影,他們手裡都握著槍,槍膛裡飛出亮閃閃的子彈,子彈擦亮了烏黑的夜。
突如其來的槍聲打得鬼子懵頭轉向。畢竟鬼子對這一帶不熟悉,有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有的把身體跳進身旁的山溝裡,沒想到山溝溝的沿壁很滑溜,一時半會爬不出來了;有的趴在地上,抬起頭,張煌地尋找著目標;有的像遇到狼的羊,亂了陣腳,掉頭就跑。
“老鄉,到這邊來,蹲著身子~”耳邊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槍聲在耳邊飛,驚醒了山谷裡的鳥兒,鳥兒一邊驚叫著,一邊慌里慌張四處亂飛;不遠處的柳河村裡傳來了狗叫聲,聲音劃破了夜空,隱隱約約還有幾個孩子的哭聲,哭聲斷斷續續。
顧慶坤弓著腰竄進了山谷裡,他抱著竹筐躲在一棵樹下。他看到身旁有幾個人影,他們手裡端著長槍,他們的眼睛瞄著山谷外面,一拉槍栓,一顆子彈帶著一星火光竄了出去。
硝煙在夜空裡瀰漫,流彈在空氣裡“嗖嗖嗖”。
突然,一顆子彈載著風聲飛到了顧慶坤的耳邊。
“趴下!老鄉,趴下!”旁邊一個瘦高個子嘴裡一邊焦急地喊著,一邊伸手拉了一把顧慶坤。
顧慶坤身子踉蹌了一下,子彈擦著他的肩膀飛過。
顧慶坤一驚,他身子一哆嗦,懷裡的竹筐滑出了他的懷抱,順著斜坡往下滾去,前面就是深深的峽谷……顧慶坤急忙伸出腳丫蹬在一棵樹上,他的後背貼著綠油油、滑溜溜的地面,借勢往後躥出一丈多遠,他的手抓住了竹筐,他抱著竹筐翻身而起。
槍聲大約響了半個時辰,一切都靜了下去。
姚訾順帶著幾個隊員從山谷外面走了進來,他腰裡彆著一把手槍,他的腳步堅定有力。他的眼睛一邊四處尋找,他一邊問站在一棵樹下的戰士,“那個老鄉呢?”
那個戰士往他身後瞄了一眼,“他在那兒,他懷裡抱著一個竹筐,好像是什麼寶貝。”
顧慶坤聽到姚訾順的聲音,他急忙站直了身體,迎著姚訾順的身影往前邁了幾步,“賣豆腐的……不,姚兄弟,是您嗎?”
“是,是,顧大哥,您沒事吧。”姚訾順向前疾走了幾步,站在了顧慶坤的身前。
“今兒,幸虧遇到您姚兄弟,否則,俺這條命差點交待在這兒了。”顧慶坤咂咂嘴角,心有餘悸。
“不會的,我接到礦區同志送出來的訊息,我就從坊茨鎮趕了過來……”
“喔,怎麼這麼湊巧?咱們真是有緣呀,俺顧慶坤的命不該絕呀……您,您說您這次是為了俺?多謝呀!”顧慶坤一邊把懷裡的竹筐放在一棵樹下,一邊向姚訾順抱拳施禮,一邊咧著大嘴憨厚地笑了。
“您為了誰呀?”姚訾順說著向顧慶坤伸出了一雙大手。
顧慶坤急忙把雙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姚訾順迫不及待地抓起顧慶坤的大手,滿心的感激,“謝謝您,我們應該感謝您,是您不顧個人生命安危協助我們的工作。”
“哪裡?哪裡?”顧慶坤抬起大手撓著後腦勺,“俺應該做的,孩子們出入坊子礦區不方便,如果他們遇到不測,俺心裡很不是滋味,畢竟他們還年輕,還不如俺替他們去死了~”
姚訾順被顧慶坤樸實的話感動,如果大家都這麼想多好呀。
少頃,姚訾順看著顧慶坤那雙在黑夜裡閃閃發光的大眼睛,微微一笑,“顧大哥,小弟有三個好訊息告訴您~”
“什麼好訊息?”顧慶坤迫不及待地問。
“那個,大丫頭非常優秀,生活工作都很稱心,取名沃仟溪……二丫頭出落的亭亭玉立,並且非常善良,姓氏隨了夏婆子,夏蟬……三丫頭在許家的生活也非常如意,很得許家舅老爺的疼愛~”
聽著姚訾順的描述,顧慶坤笑了,流淚了,他最大的心願就是三個丫頭好好地、快樂地成長,這樣才能彌補他對他婆姨的愧疚,彌補他一個父親對三個丫頭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