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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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燈也亮了,萬瑞姝心裡極度不安,許洪濤還沒有回來。她讓丫鬟把堂屋桌上的飯菜撤了下去,她走到門前抬頭仰望星空。
天上的月亮一多半被一層厚厚的雲包著,模模糊糊。
她扭臉看了一眼許連姣,低聲囑咐:“丫頭,你去收拾收拾你的包裹,早早睡覺,明兒娘讓人送你去坊茨鎮。”
“娘,俺想在彌河口多住幾天,去河邊玩玩……”許連姣心裡惦念著代前鋒,她不想這樣匆匆離去。
此時,萬瑞姝沒時間猜測她女兒的心事,她心裡牽掛著她丈夫的安危,她必須出去一趟,她要保護她丈夫周詳。
巷子裡傳來狗的叫聲,夾雜著幼兒的啼哭聲,還有女人焦躁不安的低吼:“不要哭,不要哭,不要把鬼子引來……”
前面街道上的燈亮著,幾家小吃店還沒有關門,店鋪門口還有人影攢動;人力車在街道上賣力地跑著,拽著車頭上的鈴鐺,撒下一路的“叮鈴鈴”,車伕身上的汗珠子反射著燈光,油亮亮的;最熱鬧的是妓院門口,霓虹燈閃爍下人影綽綽,五顏六色的光照在門口站著的女人臉上,色彩斑斕,多了許些嫵媚與妖冶,男人仰著嬉皮笑臉,他們的眼睛比燈光都亮;街口還有執勤的警察,他們拖著懶洋洋、斜歪歪的身體,肩膀上揹著長槍,手裡攥著菸捲,嘴裡吐著一縷縷煙霧,煙霧追著他們拖沓的腳步,一點點散去。
許洪濤與許洪黎在一家西餐館相聚,許洪黎話裡話外都希望許洪濤把彌河碼頭交給她,許洪濤一時間不知怎麼辦?眼前的二妹與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這件事是三妹許婉婷出事後母親告訴了他實話。畢竟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心裡還是有親情的。只是沒想到她投靠了日本人。此時他只能抬出母親搪塞許洪黎嘴裡的話。
“碼頭與我許洪濤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一個掌櫃的而已。”
許洪黎撇了撇嘴角,鼻子裡“哼”了一聲,說:“大哥,無論怎麼樣您在俺洪黎心裡都是俺哥哥,俺自小在您的庇護下長大,許家其他人怎麼對俺?今兒就不說了。您的恩俺還記得,其他話妹妹也不想多囑咐您,您自己好自為之吧。”
許洪濤端起茶杯舉到嘴邊抿了一口,又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把茶杯往前推了一下,滿臉嚴肅地看著許洪黎說:“二妹在俺心裡一直都是那個乖巧懂事可愛的丫頭,碼頭交給你,大哥沒有任何意見。小妹,這麼多年以來,大哥也沒有缺你任何花銷,你怎麼想起與俺爭奪碼頭?為了日本人是嗎?你知道日本人為什麼要咱們碼頭嗎?”
“知道,俺當然知道。”許洪黎一臉不屑一顧,她從兜裡抓出一盒煙,抽出一根,又從桌上的包裡抓出一個金色的打火機,“嗶咔”打著火,她把菸捲塞進紅紅的嘴巴里,眯眯眼睛,把打火機上的火苗舉到菸捲上,嘬嘬腮幫子,張開嘴巴吐了一口煙。
她一邊把打火機蓋“啪”合上塞進包裡,一邊嗤笑了一聲:“日本人要統治世界,咱們的命是不是也攥在日本人的手裡呢?”
許洪濤一愣,許洪黎是在威脅他,他心裡非常氣憤,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這件事還要跟母親商量一下,你是知道大哥脾氣秉性,一切都要聽她老人家的。”許洪濤嘴裡說著起身告辭。
許洪黎沒有站起身送送她的大哥,而是揣起雙手,把身體斜歪在椅子背上,嘴裡叼著菸捲,眼睛裡閃著冰冷冷的光。
許洪濤帶著一肚子氣邁出了餐館,他的眼睛往馬路對過掃了一眼,他的車還停在路旁的街燈下面,他往前走了幾步,準備穿過馬路,這時,小轎車的門突然開啟,從裡面爬出了他的司機,嘴裡發出微弱的聲音:“老爺,不要過來!”
“啪”一聲槍響劃破了黑夜。
許洪濤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腳步踉蹌,他的身體往前一撲,他準備去看看他的司機怎麼樣了?
“呼啦”不知從哪兒竄出十幾個頭戴禮帽的人,他們一個個面目猙獰,手裡舉著槍,槍口對準了他。
街道上正常走路的,猶如被從天而降的沸騰的油澆過,抱著頭慌亂地四處躲藏;人力車慌亂之中緊急剎車,抬高了車把,車上坐著的客人從前往後摔了下去,嘴裡發出哀嚎;幾個巡警慌里慌張從肩上抓下長槍,貓著腰四處張望,一看眼前陣勢瞪大了驚慌失色的眼神,不知應該幫誰?哆裡哆嗦拉開槍栓,“砰砰砰”無目標地亂放了幾槍,然後把身體藏到了路燈照不到的地角。
看著眼前的情景,許洪濤搖搖頭,反而冷靜了許多。他把雙目瞪大,挺直胸膛。
就在這時,旁邊巷子裡又竄出幾個人影,他們手裡也舉著槍,他們用身體護住了許洪濤,有個人向他喊:“許老闆,您快跑,不要回頭,這裡有我們!”
“啪啪啪”雙方槍口裡射出的子彈在半空中擦著火光。
眼瞅著幾個救他的好漢倒下去兩個,有一個艱難地爬起身來,用身體護著他,嘴裡斷斷續續喊著:“許老闆,您快跑……”
許洪濤知道他再不跑,死的人還要多,他急忙提起長褂下襬,沿著旁邊的一條街道跑了下去。
一根高高的電線杆上的帽子燈不算太亮,在地面上照出一個圓,這個圓的下面有一個郵箱,還有一個麵攤子。
麵攤子旁邊站著一個腰裡繫著圍裙的五十多歲的男人,他一會彎腰挪挪手邊的菜盆子,他一會往滾開的鍋里加點水。
郵箱旁邊蹲著一條骨瘦如柴的狗,一雙膽怯的眼睛裡閃著淚光。
一個老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向麵攤子走來,他佝僂著腰,他手裡還拄著一根棍子。
老人的腳步聲讓這個攤子老闆直起了腰,他眼前出現了一個邋遢的老人,他有點失望。
老人的腳步停在了麵攤子跟前,他眯著眼睛左右看看,他的眼神在郵箱旁邊那條狗的身上哆嗦了一下。
轉過身,他把身體慢慢坐到一個凳子上,一隻手握成拳頭放在桌子上,抬起另一隻手向旁邊的男人打著招呼:“老闆,辛苦了,給俺煮兩碗清湯麵,肉不吃了,口袋裡銅板不夠。雖然俺不是乞丐,又與乞丐不相上下,吃飽飯都成問題啊。”老人說著把他攥著的拳頭開啟,十幾個銅板在桌子上“叮噹叮噹”跳了幾下,穩穩躺在桌面上。
老人嘴裡繼續唸叨著:“瞅瞅,俺身上就這幾個銅板,夠不夠呀?”
“夠,夠,來一碗肉絲麵也足以……”
“不了,您就給俺來兩碗清湯麵吧。”
兩碗麵條放在了老人面前的桌子上。
男人一邊把手裡一雙筷子在他圍裙上擦了擦遞給老人,一邊弓著腰小聲問:“您老還需要什麼?”
“俺悄悄問一聲,麵湯不要錢吧,如果不要錢就再來一碗麵湯。”
聽了老人的話,男人有點懷疑,他低頭看看桌上的兩碗麵條,這兩碗麵條對於他來說一下也吃不了呀,還要一碗湯?“老人家,這……您一個人能吃的下嗎?”
“誰告訴你俺一個人?”老人扭扭臉,看著郵箱下面的那條可憐的小狗,招呼著:“過來,過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砰砰砰”零亂的槍聲,一個身穿長褂的男人從前面的街道的拐角處竄了出來,他腳步急促,他一隻手裡提著長褂下襬,他另一隻手裡抓著一個皮包。
“登登登”長褂男人的腳步很快邁過了麵攤子,他的腳步在麵攤子旁邊遲疑了一下,他的目光在老人臉上掃過。
頭上戴著禮帽的三個身影也拐過了那條街口,他們手裡舉著槍瞄準了長褂男人,就在他們扣動扳機的時候,一個小巧玲瓏的身影從牆頭跳了下來,以疾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出三掌,三個人往前一趔趄,禮帽從他們的頭頂滑落,露出光禿禿的額頭。
聽到槍聲,麵攤子老闆滿臉驚慌,他手裡的一碗湯“啪嘰”摔在地上,他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地上,嚇傻了。
三顆子彈跑出了他們手裡的槍膛,一顆打在半空,一顆打中了他們自己人,另一顆朝著麵攤子飛來,說時遲那時快,老人把手裡的柺杖往桌子下面一掃,掃過那個男人的腿,目瞪口呆的男人“出溜”趴在了地上,子彈擦著眼前的桌子穿過旁邊的木頭電線杆子,射在了對過的銀行玻璃窗戶上,“啪嘰”“稀里嘩啦”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音,銀行裡傳來了報警器聲音。不一會兒,刺耳的警笛聲瞬間傳遍大街小巷。
那個小巧玲瓏的身影三步兩步躥到長褂男人身邊,一把拽起男人胳膊,嘴裡焦急地喊著:“快走!”
一眨眼他們鑽進了一條巷子。
兩個禿頭男人也追到了巷子口,他們嘴裡喊了一句日語:“追,別讓他跑了!”
麵攤子前的老人不慌不忙舉起了手裡的柺棍,柺棍帶著呼嘯的風聲飛了出去,怎麼那麼寸?柺棍不偏不倚,狠狠砸在那兩個日本男人的頭上。
一切都在一瞬間。
老人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拍拍雙手,嘴裡低聲嘮叨著:“俺吃飽了,老闆,這錢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