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男人雖然在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眉眼深沉，透著點冷峻的凜冽。

姜南音睫毛軟軟地垂下，目光落在他濺了滿身的泥點的白襯衫上，不由無聲地彎了彎唇，這人嘴真硬，明明剛剛還幫她擋飛濺的泥水。

兩人上了車，撲面而來的就是暖融融的熱氣，車內的空調溫度開得很高，兩人都淋溼了，暖意慢慢地驅散了冷意。

蔣叔將兩塊乾淨的毛巾遞給他們，姜南音淺笑著道了謝，接過擦起了頭髮。

她擔心自己的溼衣服弄髒真皮座椅，微側著身，半個身體幾乎懸空，雙手緊緊揪著胸前的安全帶。這個姿勢很費力，蝴蝶骨繃的很緊，精緻又脆弱。暖色的燈光下，暖風打在她身上，渾身的水汽氤氳開來，混在在清冽冷沉芳香和淡淡菸草感的水霧中。

雨大路難走，斜地裡一輛車突然衝出來，蔣叔臉色一變，猛地一打方向盤，猝不及防，她急急往一旁歪去。

直到肘部傳來一道高於她體溫的觸感時，她愣愣地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正趴在孟懷京的腿上，要不是安全帶扯住了她，她的臉都要埋進那個地方了……

她驀的紅了臉，頓時手忙腳亂的往旁邊坐去，磕磕絆絆地道歉：“我……剛剛……我不是故意的，對，對不起。”

蔣叔也發現了兩人微妙的姿勢，小聲地咳了咳：“先生，姜小姐，您沒事吧？”

男人薄唇很輕地抿了一下，忽略掉剛剛腿上那抹柔軟，稍稍調整了一下鬆散的姿態，看她一眼，心底都不免升起幾分荒誕。要不是確定她真沒歪心思，加上也是一個意外，他都要懷疑她是故意投懷送抱了。

他紳士又寬容：“坐好。”

見她面露為難，他若有所思地掃了她一眼，道：“座椅早就被我弄髒了，也不差你這一點。”

他也渾身泥點地上了車，早就將皮質座椅弄髒了。

姜南音這才乖乖地往後挪了挪。

因為剛剛的變故，她心裡亂糟糟的，對於心裡那點小敏感反倒淡了下去，沒心情傷春悲秋，渾身又溼又黏讓她難受極了。於是她便想要回去了。

“孟叔叔，您在前面的地鐵站放我下車就好。”

孟懷京薄唇輕啟：“蔣叔。”

蔣叔果斷地往路旁停去。

姜南音看著還有一大截距離的地鐵站，眼底劃過一抹愕然。

“咔噠”的開門聲，孟懷京彎腰下了車，舉著黑色的大傘，大步繞到另一側，沒一會兒，她這一側的車門被人拉開，她仰著臉，怔怔地看著他。

孟懷京漆色的眸子黑沉沉的，語調不疾不徐：“不下車嗎？”

姜南音擺了擺手：“您不用送我，我自己走過去也行。”

孟懷京忽的笑了笑，笑聲砸碎在雨聲中，清越磁性：“我不去地鐵站。”

“……”姜南音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臉熱，沒想到，下一瞬他說道：“我們先去商場買衣服。”

姜南音眼眸一亮，終於能換掉這身溼衣服了。

*

商場位於京市市中心，名副其實的中央商業街，姜南音跟隨孟懷京一路往上，徑直往高奢品牌店去。這是她一個人絕對不會踏足的地方，一件衣服動輒上萬，消費一次隨隨便便要小十萬。

兩人溼漉漉的出現時，導購員眼底很驚訝，不過良好的職業素養讓她們揚起笑容，尤其是眼睛毒辣的店長認出來了，眼前男人一身的行頭檔次一點也不比自家低，那支腕錶恐怕就夠買下這家店了。

店長吩咐店員貼心地準備了熱的伯爵紅茶和甜點，親自招待了兩位。

空氣裡浮動著清甜的香薰氣味，店員目光太過熱烈讓姜南音有點不自在，她不打算在這買，享受起他們的服務就有點心虛。

她本想和孟懷京說一聲，自己去樓下買衣服，男人忽而開口，喉間溢位低沉的音：“試試那一件。”

姜南音順勢看去，是一件墨綠色綢緞長裙。

聞言，訓練有序的店員立馬上前取了下來，笑意盈盈地遞給姜南音，“太太，您先生的眼光真的太好了，這條裙子是限量款，全國只有三條，這是最後一條了，半個小時前剛到的貨，想來是專門等待著您這樣的美人吧。”

店長有奉承的意味，但這真的是她誇得最真心的一次了，眼前的女生雪膚烏髮，即便狼狽也掩蓋不住她的精緻漂亮。

姜南音眼睫微顫，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說自己買不起這條裙子，還是解釋他們不是這種關係，她遲疑了一瞬，就聽男人漫不經心地問道：“不去試試嗎？”

她也就沒再糾結了，反正是陌生人，解釋太多也沒必要。

姜南音眸光落在眼前那條長裙上，油畫般的質感，復古典雅，沒有任何一個女生能拒絕這樣精緻美好的東西。

試一試而已，又不花錢……

姜南音抬起精緻纖白的手，接過了長裙，入手如雲般柔軟。

幾分鐘後，試衣間的門開啟，正在垂首整理袖釦的男人隨意地掀起眼皮，在看清楚女生的模樣時，指尖一頓，眸光停了半瞬。

店長捂著嘴，眼底滿是驚豔，說不出任何話語。

姜南音眉間帶著少女的青澀稚嫩，卻很好地壓住了墨綠色的古典雅重，烏黑長髮鬆鬆地垂在纖薄的肩上，黑與白極致碰撞出難言的奪目豔色，明眸善睞，彷彿復古油畫裡走出來的明豔少女。

姜南音抬睫，望向鏡中的自己，微微瞪大了雙眸。

這真的是自己嗎？

不得不承認，孟懷京的眼光是真的不錯，選的這條裙子將她的美麗展現得淋漓盡致。

她還在驚訝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淡淡的嗓音：“結賬。”

店長驚醒，笑意盈盈地接過卡，目光落在黑金色卡片上的鬱金香圖案時，瞪大了眼，但目光觸及對方冷沉的臉上，壓下驚訝，面上恭敬更顯。

黑卡，鬱金香，單出一條就其實並沒多大不了，可雙雙出現在一張卡上，就是身份的象徵。

鬱金香，是港城孟家的家族花紋。

“不用換下來了。”孟懷京面色如常地說道：“吊牌摘了吧。”

姜南音還沒反應過來，後頸一涼，吊牌就被剪掉了。她吸了一口冷氣，才反應過來，結賬也包括了自己身上這條裙子。

她啞然，默默算了一下自己的餘額，隨即肉疼不已。剛剛在試衣間她偷偷看了一眼吊牌，上面那一串零讓她心都涼了。

她懊惱地嘆了口氣，早知道就不試了……

不過吊牌都剪了，只能咬咬牙買了。她頭低垂著，蔫頭巴腦地開啟手提包，目光觸及林媛那張銀行卡時，指尖微滯，眉目沉靜地摸出自己的信用卡，遞給店長，軟聲道：“能不能分期啊？”

店長：“？”

這……有錢人不至於吧？

她下意識看向孟懷京，就見向來不苟言笑的男人眼尾暈開點笑意，轉瞬即逝，走上前：“走了，已經結過賬了。”

姜南音：“……”

她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孟懷京肯定不允許自己分期還錢吧？

孟懷京見小姑娘懨懨的表情，壓了下唇角，眸子一掃，定了一瞬，“這個也一起結賬。”

他又挑選了一雙鞋子，店長將那雙黑色細高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姜南音身前。

姜南音紅唇輕撇，幽幽地看了孟懷京一眼，這人眼光獨到，一眼挑出那雙最貴的。

債多不壓身，她提著裙襬，準備換上那雙鞋，只是這個姿勢，單腳站立讓她的身形有些不穩，驀的，斜地裡伸出一隻冷白的手臂，長髮遮住了側臉，她以為是店員，想也沒想，伸手扶了上去。

只是掌心下的觸感偏硬朗，肌肉線條也比女生更為明顯。她一愣，偏頭才發現身旁的人是孟懷京。

她紅唇動了動：“謝謝。”

“要不要走幾步看看合不合腳？”

姜南音點了點頭，鬆開手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人在一旁看著的原因，她總覺得自己這幾步走的僵硬無比，跟人類剛學會走路一樣。

等她適應了新鞋子，就見孟懷京側身隨手接過店員遞過來的袋子，裡面裝著換下來的溼衣服。

相較於她的精心挑選，他只隨便挑了套白襯衫加黑色長褲，只是因為身形優越，天生的衣架子，加上那張顛倒眾生的臉加成，簡單的搭配也清貴矜雅得不像話。

換好衣服後，兩人在店員滿含豔羨的目光下離開了。

上了車，姜南音開啟手機，“孟叔叔，您的銀行卡賬號是多少啊？我給你轉賬。”

孟懷京眉骨輕抬，淡聲道：“不用。就當這是我的補償吧。”

姜南音眼中露出點迷茫。補償？他做了什麼需要補償她？

孟懷京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我從你這拿走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這點錢而已……是你應得的，你收著吧。”

姜南音還以為他說的是那幅蘇繡，她不知道外婆和他的成交價是多少，可能是那副繡品升值了，所以讓孟懷京覺得過意不去？

她彎了彎唇，可能是覺得眼前的人太善良了，她也有了開玩笑的心情：“孟叔叔，您是商人，太坦蕩了會吃虧的。”

孟懷京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徐徐道：“未必。”

他是商人，還是個成功的商人，自然不會吃虧。

他看著小姑娘的笑容，眼中情緒變幻莫測，良久，合上薄薄的眼皮，開始閉目養神。

姜南音察覺到對方有點意興闌珊的意味，也不再說話了。汽車安靜地行駛在黑夜中，沒多久，姜家別墅就出現在了視野中。

停了車，蔣叔下車替姜南音拉開車門，她想向孟懷京道謝，今晚是他一直陪著她，陪她走出難過的情緒，卻見男人長腿慵懶地交疊在一起，仍在閉目養神。

她垂落眼睫，不知為何，心裡有點小失落。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都沒能好好道別……

她儘量輕著動作下了車，蔣叔繞到後備箱去取傘，她隨意看了一眼，烏黑的瞳孔徒然縮了縮，後備箱裝配了一個小型的置物櫃，櫃子裡整齊地疊放著一些乾淨昂貴的高定西服。

明明有備用衣物，他為什麼要特意去商場買……

她目光投向那張矜冷的面容，壓下心底那些胡思亂想，沉默著往前走。

“姜南音。”

身後驀的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她下意識扭頭，本闔著眼的人此時睜開了眼，車窗半降，露出那張冷白如玉的臉，那雙漆色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極具壓迫感。

“吃虧一次就夠了，別讓別人再欺負你。”

姜南音愣了幾秒，沒反應過來。

“所以，要是受欺負了給我打電話，我的承諾隨時有效。”

*

看著那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了那棟別墅內，蔣叔重新啟動汽車。

“您試探姜小姐做什麼？”蔣叔說道：“我看姜小姐和其他小姐都不一樣。”

他剛剛遠遠看著，就明白了他的意圖。明知道自家少爺疑心深重，薄情寡性，明知道那只是一場試探真心的遊戲，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但他仍然有點為姜小姐抱不平。

“有些東西經不起試探，少爺，您這樣日後被姜小姐知曉了，會傷了她的心的。”

孟懷京壓了下唇角，透出點不悅：“蔣叔，您逾矩了。”

蔣叔倒是沒多大害怕，甚至看出來了冷然下的那一抹異色。心底笑笑，突然有點理解了，老太太為什麼要和姜小姐訂親了。

孟懷京坐的這個位置，花團錦簇，暗地裡卻步步殺機，別有用心的人太多，他總要試探一番，為權為利，亦或是為他，結果總讓人不出意料。他冷眼看著，這麼多年都如此過去了，但唯獨今天，試探的結果，不盡人意。

蔣叔瞥了一眼後視鏡，看到男人不算太好的臉色時，笑了笑，看來姜小姐是個善良的姑娘。

車內暖氣氤氳，仍浮動著少女餘留的清淺氣息，乾淨如雨後朝露，很好聞。

孟懷京忽然覺得有點煩悶，抬手鬆了松袖釦，過了幾秒，他坐直身，從一旁的暗格裡取了一件白襯衫，骨節分明的手指飛快地解開了襯衫，換上了自己慣常穿的衣服。

他身為孟家太子爺，生活精緻，穿的用的無一不是頂尖，衣服向來只穿專門定做的，雜牌子很少會出現在他身上。

他耷拉著眼皮，將換下來的衣服扔進了垃圾桶裡，目光觸及那件已經打溼的西裝外套，又很淡地收回了視線。

*

姜南音走進玄關，發現鞋櫃上擺著幾雙鞋，姜惜和林媛都在家。

她今天心情不佳，根本不想面對她們，隨即換了鞋，她提著自己的東西就上了三樓。

只是沒想到，剛坐下還沒喘勻氣呢，就聽到了敲門聲。

馮姨在外面喊她：“大小姐，您在嗎？”

姜南音揚聲道：“我在，請進。”

門開啟，露出馮姨略顯複雜的臉：“大小姐，太太喊您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