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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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爭奪了幾日的青州軍功,終究還是落到了康王頭上。
封重彥在早朝上支援康王爺前去青州請纓時,滿朝文武眼珠子一陣亂轉,誰也摸不著頭腦,就連康王爺自己都覺得意外。
出了大殿,被如嘗所願的喜悅衝暈了頭,如同飲了美酒,踩著醉熏熏的步子,喚住了封重彥,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伯鷹有空來本王府上,本王珍藏的美酒,連凌國師那張叼嘴都讚不絕口......”
凌墨塵就在不遠處,康王爺喜上眉梢,說話時回頭張望了一眼。
要說這朝中最耀眼的兩個人,一個是國師凌墨塵,另一個便是他封重彥了。
年輕有為,深得陛下賞識。
凌墨塵性子隨和,與誰都能說上話,時而陰晴不定,但萬事有商有量。
封重彥不一樣,看著一張笑臉,實則是個硬疙瘩,一到關鍵翻臉不認人,指不定還會讓你陰溝裡翻船,榮繡就是個例子......
本想著王妃和封夫人也算是至交,一年前他去求皇上賜婚,想將榮繡許給他,以此為籠絡,卻被他以與沈家的婚約在先為由婉拒。
可惜自己的話已經說了出去,再想收回來,榮繡不幹了,要死要活寧願做妾。
這樣的虧自己在他身上吃了不少,這回青州之行本也沒有把握,畢竟觸碰的是他封家二公子的利益,也不知道凌墨塵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說服了這塊硬鐵......
封重彥笑笑,“胡人的首級還等著王爺前去擒拿,臣等王爺凱旋,再來喝這杯慶功酒。”
“好,等本王提著胡賊的頭顱回來,叫上國師,咱們三人不醉不歸!”
康王爺意氣風發,走路自帶一股風,單看架勢還真像是一位殺敵萬千戰場猛將,到了殿外卻沒能爬上馬背,兩個僕從一人捧著他一邊臀往上推。
身後一眾臣子齊齊撇開眼,周觀道更是垂頭沒臉見人。
那日凌墨塵上門,幾杯酒下肚後,省主竟爽快地讓了步。
若非自己的兒子闖了禍,省主何至於如此。封家二公子的一樁軍得是多大的榮耀,說沒就沒,周觀道心中有愧,私底下把自己的兒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如今還關在屋子裡。
正埋頭自責,封重彥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低聲道:“明日讓周戍到兵部兵器庫領職。”
周觀道一愣。
他那兒子鬼迷心竅,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卻偏愛鑽研兵器,喜歡冷冰冰的刀刀槍槍,這回做出來的那混賬事,目的也是想在封重彥跟前立功,好去兵部討個職位。
封家這回丟了那麼大的軍功,省主不僅沒責備,還要成全那兔崽子?
周觀道看了封重彥半晌才回神,眼裡的激動分不出是感激還是自愧,“省主......”
“封大人。”邊上一道聲音打斷,是皇上身邊的近侍文公公。
封重彥轉身離去。
周觀道看著他的背影,若是此時無人,此番大恩,定會給他跪下。
—
皇帝召封重彥,也是為了青州之事。
見人跪在外間,皇上讓公公扶他坐上了裝有輪子的椅子上,笑著朝他道:“伯鷹進來吧。”
封重彥起身踏入內。
皇帝拍了下身下的木椅,“上回你替朕打造的這把椅子,極為方便,用著甚好。”轉頭讓人備坐。
待封重彥落座後,公公奉完茶,皇帝才問道:“康王有多大本事,你心中也有數,就憑他那肥身板能上陣殺敵?他胡鬧,你今日竟也慫恿,逼得朕不得不同意,意為何?”
封重彥道:“陛下忘了,王爺當年生擒過雪狼,威名曾傳遍四大世家,雖說近些年拳腳有些落下,刻在骨子裡的血性豈會丟失,”
突聽他提起四大世家,皇帝陷入了回憶。
當初四大世家,梁,趙,邵,封共同效忠皇室周家。
後來皇室人丁凋零,惠景帝前去定州親征之時,只剩下了一位小兒坐守宮中,最終走向滅亡,趙家擁有了天下。
其餘三大世家,包括封家都對趙家俯首稱臣。
十七年過去,再來看當初的三大世家,雖沒有趙家尊貴,但人丁興旺,後輩各有千秋。
趙家呢?
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了太子和康王。
太子坐守東宮多年,僅育下一位皇子,此子聰慧倒是聰慧,但生性軟弱,成日為了已故英雄的悲慘落幕而傷懷,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
康王膝下倒有一雙兒女。
城郡王不學無術,只知道混跡在煙花之地。
榮繡更有出息了,要去做妾。
他自己?
雙腿已廢,再也站不起來。
從頭看到尾,除了太子,這朝中趙家竟沒有一人能撐得起來。
像是在步先朝的後塵。
皇帝沉思片刻,便也明白了封重彥的心思。
不僅是他封家需要立功,身為皇室,趙家人更應該在大鄴子民心中立功。
如今封重彥把這份功主動讓了出來。
當年他辜負了惠景帝所託,沒扶持幼子上位,自己登基,得到的是一片罵聲,罵他叛主,忘恩負義。唯有封元驥沉默不語,跪在殿堂,對他撥出了第一聲,“聖上萬歲。”
後來也是封元驥助他建立了府弟,廣納賢士,將名士白閣老請出奉上尊位,以老師之禮相待。
白閣老死的那一日,封元驥連夜進宮覲見,帶他去了白府。
他跪在雨中一夜為白閣老送葬,其誠心終於打動了一批老臣,也得到了前朝幾名猛將的支援。
動盪的朝堂漸漸安穩,他的名聲也從那之後日漸起來,到今日已是一代賢明之君。
可後來封元驥出兵大敗,他卻因一時之怒,將封家貶為庶人,險些釀下大錯。
然而封家再一次救了他。
兩年前他為穩固軍心,到青州親征,不料中計被胡人包圍,封家大公子封重彥竟不計前嫌,將他從胡軍手中解救而出。
直至今日,封家依舊對他效忠,還在為趙家著想,這份忠誠,他怎不動容,“伯鷹啊,朕有你在,才能高枕無憂。”
封重彥抬臂抵額行禮,“為陛下分憂,乃臣本分。”
皇帝沒再同他議論朝事,笑問道:“婚事何時辦?”
“啟稟陛下,眼下正在看期。”
“也該成家立業了,改日朕倒要見見這位沈家娘子到底有何過人之處,竟有這般好福氣,連榮繡都比不過了。”
封重彥起身,掀袍跪下,回稟道:“不過是平常家的姑娘,自是比不上郡主仙容尊貴,但臣與其有婚約在先,對其父也曾立過求娶之誓,臣不得不尊。”
皇帝趕緊伸手虛扶,“一諾千金乃君子所為,朕該賞,你跪什麼,快起來。”
—
日頭當空了封重彥才出來。
剛出殿門,福安便上前稟報道:“榮繡郡主找到了沈娘子。”
封重彥眉頭一擰,“找她幹什麼。”
福安垂頭,還能幹什麼。
往日沈娘子尚且和省主有一紙婚約在,人又在府上,郡主就算心裡憋屈也只能忍著,如今得知沈娘子退了婚書,憋在心裡的那口氣,還不得趁機出了。
封重彥似乎也反應了過來,快步跨出門檻,聲音極冷:“上車。”
—
橋市乃京城的九大街之一,在此謀生的多數乃尋常百姓,平日裡這條街一向太平,今日突然來了禍事,個個都嚇得不敢出聲。
沈明酥平靜地立在一旁,看著屋內的桌椅板凳散了架,一箱子的影子人如同一張張落葉,被踩在汙泥之中,光彩盡退。
榮繡來是為了找她的難受,見她此番模樣,並不解氣,質問道:“婚書都退了,你怎麼還不走?”
沈明酥一笑,“你送我出城?”
榮繡被她噎住,赤臉道:“好啊,動手。”
眼見沈明酥被人押住胳膊要帶走,王嫂子沒忍住,上前相勸,“各位貴人,有什麼話好說,十錦公子在這一帶名聲極好,從未犯過事......”
“你是什麼東西。”侍衛一把將其推搡開。
魏鐵匠和幾位攤主臉色一變,正要上前,沈明酥及時道:“恩怨皆因我而起,衝我來。”
榮繡砸了這半天,她紋絲不動,終於在她臉上看出了一絲崩塌,頓覺舒心,轉身走到王嫂子的攤位前,腳尖抬起來,慢慢地放在了鍋蓋上,“我這不正衝你來了嗎。”
話落腳一蹬,“哐當——”一聲,整鍋雞蛋連湯帶水,全都散在了地上。
“老天爺啊......”王嫂子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榮繡滿意地看著沈明酥臉上的怒意,骨子裡的囂張橫生,抬頭道:“這條街,都砸了。”
沈明酥臉色一變,“榮繡,別忘了你身份。”
身份?她配同她提身份,她險些要叫她一聲姐姐,要給她奉茶了。
她被世人笑話了這麼久,總得討回來,榮繡走過去一腳踢在她的膝蓋彎,筋骨伴著突如其來的疼痛陡然一麻,沈明酥沒支撐柱,跪在了地上。
榮繡抬腳踩上她的後背,一點點地將她往下壓,俯身笑問道:“我丟了的臉面,你也該還回來了,對吧?”
說著腳尖慢慢地往上移,從她的脊樑,蹭到了她後脖子上。
沈明酥苦笑,若她想要傷她的自尊,那恐怕要失望了。
她的尊嚴早就沒了。
這一雙被父母養了十六年的乾淨膝蓋,從沈家出來後就已經髒了。
父親曾同她說:“阿錦要記得,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在這個世上沒有人能讓你下跪,明白嗎。”
不是她不明白,也不是她想跪,是她越是不想跪,這世上的人就越要逼著她跪。
她跪過很多人,曾抱著倒在血泊裡的父親跪過路邊的行人,後來又跪過包子鋪的老闆,飯館的小廝,前幾日還跪了封夫人......
如今再多一人又有何妨。
頸部的疼痛越來越重,漸漸地往她臉上移,她閉上眼睛,做好了承受最後一道羞辱的準備,突然踏在她身上的重量一輕。
隨後便聽到榮繡一聲痛呼。
脖子被踩久了抬起來有些吃力,只看到了個半身,便認出來了是封重彥。
等榮繡回過神來,人已經被推倒在地,轉過頭看清了來人後,臉色頓時刷白,“我......”
周圍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封重彥緩緩蹲下身,一動不動地盯著趴在地上一身狼狽的沈明酥,沉靜深邃的眸子被眼底不斷湧出來的寒意和怒火來回衝撞,經不住顫了顫,隱在寬袖下的手背爆出根根青筋,久久都沒說話。
沈明酥不清楚他此刻是什麼心思。
突然想了起來,在沈家的那三年,即便是她摔了一跤,他也要替她拂去身上的塵土。
他說:“咱們阿錦就該乾乾淨淨的。”
如今她這副狼狽,他應該沒看到過。
不過風水輪流轉,她也曾看過他的不堪,今日被他瞧見,也算扯平了,沈明酥避開他的攙扶,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抖掉身上的塵土,仰頭看著他不知是被何種情緒染得緋紅的眼睛,衝他無奈一笑,“封大人莫說,這滋味,確實不太好。”
封重彥還蹲在地上,看著被日頭壓成了一團的黑影,過了好一陣,才撐著膝蓋站了起來,目光落在她被蹭紅的頸項上,喉嚨裡的聲音半啞,“痛嗎。”
沈明酥搖頭,淡然笑道:“若封大人說的不好過是這等手段,那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