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無疾心虛了一瞬。

他將裝著神丹的玉瓶小心地收入袖裡乾坤,目光掃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鑑寶師,又坦然地看向會長。

彷彿在說:你自己請的鑑寶師眼拙,將神丹拒之門外,怎能怪罪到我身上?

“……”

雖然很心梗,但確實是這麼回事。

會長沉著臉看著鑑寶師。

鑑寶師神情呆滯,臉色蒼白,試圖開口,“我……”

會長冷哼,“鄙人這小小拍賣會,容不下你這尊火眼金睛的鑑寶大師,另尋高就吧!”

鑑寶師神色頹敗,傳說中的神丹都沒認出來,還對煉製神丹的大師大放厥詞,這件事傳出去,他在這行的路就到頭了,哪兒還有什麼高就?

怕是要讓人恥笑一生!

他急忙看向黎亦酒,正要開口求情。

會長甩袖用靈力封住他的嘴,並給拍賣會中的打手使眼色,讓打手很快將鑑寶師拖出去,沒有給他糾纏的機會。

打手很快會意將其架走。

而後會長迎到黎亦酒面前,拿出一個玉盒,道:“鄙人用人不當冒犯您了,這株築基草權當給您賠罪,還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成功的商人都很有眼色。

雖然他不懂丹道,但身為靈域屈指可數的天品丹師,都對此人禮敬有加,他自然沒有託大的道理。

要是真得罪了人,他這拍賣會何時倒閉都不知道。

黎亦酒沒有接,“不必,我走正常流程拍賣便好,正好也體驗一二當今拍賣會的風貌。”

會長見她確實沒有放在心上,如釋重負,連忙抬手引路,“大師來此,蓬蓽生輝,鄙人帶您去包廂入座。”

黎亦酒頷首,“有勞。”

三人前往包廂。

門口的打手們連忙讓路,退在左右,被牢牢制住的前鑑寶師掙扎著,目眥欲裂地盯著黎亦酒的身影。

但對方視而不見,漠然離去,彷彿他只是路邊的一塊沙礫,不足入眼。

鑑寶師頹然地洩力,被人拖了出去,死死地瞪著黎亦酒消失的方向,眼中湧起怨憤與不甘。

黎亦酒沒有將鑑寶師放在心上。

彼時為了一隻靈獸動惻隱之心開創內丹道的明燈祖師,如今並不是什麼良善之人,一切不過是對方咎由自取,處置他的也不是她,而且這要放在前世,對她口出狂言的人她都是直接嘎的。

無視已是最大的仁慈。

會長帶著黎亦酒與藥無疾來到天字號貴賓包廂,還命人給他們準備了靈膳小吃與酒水,招待無比周到。

黎亦酒致謝,而後對藥無疾道:“趁著拍賣會還未正式開場,你有什麼疑問便問吧。”

會長識趣離開。

藥無疾最是在意的自然是神丹,他起身行禮,而後道:“在下自認嚴格依照明燈祖師煉製的方法煉丹,卻不知為何始終無法成就神丹,可否讓在下現場煉丹,請您指出不足。”

“不必。”

黎亦酒見過他煉丹了,直接開口說之前發現的問題,“你心性平和,在煉丹一道本就有天賦,就算無需我指點,假以時日也定能大成,如今既相逢一場,便助你一臂之力罷。”

藥無疾給她斟了杯茶,洗耳恭聽。

她指尖沾了點茶水,一邊在案上寫字,一邊娓娓道來,“你的煉丹步驟是正確的,但你忽略一件重要的事……”

藥無疾看到她在案上寫的字——道。

黎亦酒繼續開口,“丹道符道千萬道,最終都要歸於道字上來,你的道是什麼?”

藥無疾微微一怔,說:“吾名即吾道。”

他願懸壺救世,讓眾生無疾。

黎亦酒又問:“那你煉丹的時候,想的是什麼?”

藥無疾一震,隨即慚愧,“是在下急功近利了。”

他太憧憬無缺神丹了,於是煉丹的時候,想的都是如何煉就神丹,遺忘了自己步入丹道真正為了什麼。

到了他這個境界,技巧上已經沒什麼問題了,真正應該注意的是心境,他應該將煉丹和自己的道融合在一起。

他應該去想,怎樣用神丹懸壺濟世。

案上的字跡蒸發消退了。

黎亦酒沒有喝茶,而是拿起酒壺斟酒,伴著涓涓溪流聲與酒香,她緩緩道:“煉丹是你求道的方式,怎能在這個時候遺忘了道,心中有道,方可成道,道成即丹成。”

黎亦酒示意他倒出那顆洗髓伐骨丹,撥了撥上面的道紋,道:“屆時,你的道會化虛為實,溝通天地,助你成丹。”

“心無雜念,可鑄完丹。”

藥無疾醍醐灌頂,感激行禮。

“多謝大師指點。”

經此一問,藥無疾和當初的符陽子一樣,對她越發歎服,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卻毫不藏私。

這真是上天賜予他的貴人。

而且對方都沒有見過他煉丹,卻對他了如指掌,藥無疾越發覺得她洞察世事,深不可測。

他看著洗髓伐骨丹上的看不透奧義的道紋,這是她化虛為實的道,不禁問道:“您的道是什麼?”

黎亦酒頓了頓,將杯中靈酒一飲而盡,未曾言語。

藥無疾察覺自己唐突,拱手致歉。

“是在下多言了。”

黎亦酒給他倒了一杯酒。

“無妨,坐下說吧。”

藥無疾婉拒道:“宗門禁酒,其您勿怪。”

黎亦酒想起清心宗的門規,想著自己披著馬甲在,於是毫不顧忌地吐槽道:“你們宗門那破門規怕是在培養苦行僧吧?”

“……”

藥無疾欲言又止,想幫宗門辯解,又怕頂撞了剛指點過自己的大師,不幫吧,心裡又有些過意不去。

於是他權當自己是聾子。

須臾,拍賣會開始了。

黎亦酒帶著幾分好奇觀賞著當今的拍賣會,發現和宣傳的小冊子一樣,大多是天材地寶靈丹妙藥。

和萬年前天差地別。

在那個時代,宣傳冊都是用來遮羞的,實際上拍賣會上什麼限制級的東西都有,什麼爐鼎、奴隸、血淋淋的內丹等。

只有想不到的,沒有見不到。

時代變了,黎亦酒有些感嘆。

這就是內丹道的時代。

和平,正義,井然有序。

由於從藥無疾這裡已經得到了大量丹藥,黎亦酒只在拍賣會上拍了一株築基草便離開了。

分別之際,藥無疾也請求加她的靈鏡。

黎亦酒有預感,加了之後對方肯定跟符陽子那老頭一樣,問題不少,但想著以後或許還需要向他打聽靈藥,便同意了。

拿出靈鏡一看,果然遭到了符陽子的訊息轟炸。

這話癆甚至跟她吐槽自己的弟子。

清心宗平平無奇的天品符師:【龜大師,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樣?!空有天賦不努力,天天翹課睡大覺,翹了我的課她還跑去上丹道課,她好好學符不行嗎?!怎能如此三心二意?!氣煞我也!】

我滴個龜龜:【……】

神特麼三心二意?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渣了他呢。

黎亦酒無語,透過了藥無疾的道友申請,【您已經和“眾生無疾”結為道友,現在可以聊天了~】

嗯,這個暱稱正常多了。

但藥無疾看著她的暱稱陷入沉默,見她要離開了,起身相送道:“……龜大師慢走,今日多謝您的指點。”

黎亦酒已經被符陽子叫習慣了“龜大師”這個稱呼,沒覺得有什麼問題,聞言隨意地擺了擺手。

“再會。”

她付完拍下築基草的一萬靈石,得了一塊會長送給她的貴賓令牌,以後可以免費享受天字號包廂,還能打折。

離開拍賣會後。

她沒有立即回清心宗,而是又去“進貨”了一批零嘴小吃。

夜幕降臨,她拎著一壺酒走在空無一人的巷子裡時,一道裹著靈力的寒光直擊她的咽喉。

黎亦酒閃身避開,同時擲出一張符籙。

襲擊她的人輕鬆躲開,釋放了築基後期的威壓,冷笑一聲,“不過如此,我就知道你是個招搖撞騙的東西!”

是那名拍賣會的鑑寶師。

尚為煉氣初期的黎亦酒拿著酒罈的手在築基後期的威壓下輕顫,她嘆了一口氣,“何必呢?這是個和平的時代,我本想入鄉隨俗的……”

鑑寶師嗤笑一聲,“故弄玄虛!”

他正要再次襲來,卻忽而感覺後腦勺上被貼了什麼東西,頓時渾身一僵,不待反應,便聞“嘭”的一聲。

他的神色僵硬在空中炸開。

甚至來不及慘叫,便化為肉糜飛揚。

紛紛血雨中,黎亦酒拎著酒罈離去,恍惚又回到了萬年前,夜色裡傳來夾帶著幾許血腥氣的嘆息。

她想起藥無疾的問題。

“您的道是什麼?”

她的道是什麼?黎亦酒笑了。

思緒萬千,卻只道:“世事無常……”

如今世人將她奉上神壇,把她當做普度眾生的救世主,可她早已在萬年前舉世征伐的屍山血海裡遺失了那顆惻隱之心。

她將剩下的酒倒在地上,像是在祭奠過去一片赤忱的自己。

明燈已死,道心不復。

“吾修——殺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