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的東西已經被整理妥當。

被子整潔地鋪好,還換上了柔軟稀有的靈蠶絲被。

帳內多了一套桌椅,桌上擺放著豐盛的靈膳,撩開簾子,誘人的香氣便撲面而來。

都是她喜歡的菜,米飯和盛好了。

熟悉的景象讓她恍惚了一下。

她重口腹之慾,但常年被追殺,很難停下來好好吃頓飯。

就算遇到了手藝好的食肆,也未必會接待她,她若是去了還可能會給食肆帶來滅頂之災。

而且她也沒什麼廚藝天賦,吃自己做的不如不吃,所以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辟穀的。

直到江夜雨學會了洗手作羹湯。

他會在她暫時離開去解決追殺之人的時候,做上一桌飯菜等她回來。

就像現在一樣。

黎亦酒頓了頓,像從前一樣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加了一塊清蒸魚肉,“金翅鱸魚,這玩意兒一萬年過去了還沒滅絕啊,你哪兒撈的?”

話沒有得到回應,黎亦酒也不在意,只將魚肉放入口中。

肉質細,膩鮮美嫩滑,還蘊含著濃郁的靈氣,一口下去鮮香四溢,充斥味蕾,靈力也蔓延至四肢百骸最終匯聚于丹田,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黎亦酒忽而覺得清心宗山下那家靈膳食肆也不怎麼樣了。

他們可能要失去她這個顧客了。

黎亦酒繼續用膳,自顧自地開口,“廚藝見長,自在門的膳修修的不會是你留下來的菜譜吧?”

“我在食肆看到幾樣菜的配方有點像你的,尤其是這道海參烏龜湯。”

“不過他們用料沒那麼捨得,只是用法術將靈力封在普通食材中便稱為靈膳了,哪像你竟然把千年靈龜抓來煲湯。”

說到這裡,她舀起一勺帶肉的烏龜湯端詳著,“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它們可能是你沾親帶故的親戚?你拿它們煲湯的時候真的不會有心裡負擔嗎?你好狠的心,你的心比它們的殼兒還硬。”

“……”

做的人都沒有心理負擔,吃的人更不會有了。

黎亦酒喝了一口海參烏龜湯,渾身舒坦,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那家食肆釀的青梅酒也有點像你的手藝,但他們不是用靈露釀的,沒有靈魂——你懂我的意思吧?”

“……”

黎亦酒也不管對方懂不懂,毫不客氣地點餐,“明早我想吃黃金鮑魚粥,中午你看著辦,別拿你親戚煲湯了,我現在的菜雞修為消化不了。”

說罷,她就感覺自己體內靈力湧動,由金丹後期晉升到了金丹大圓滿。

要不是現在不適合晉升,她刻意壓著,可能直接就衝上了元嬰。

“……”

除了靈膳,桌上還放著一盤洗乾淨了的金元果。

比逍遙子給的新鮮漂亮多了,上面還帶著一層薄薄的白色果霜,令人垂涎欲滴。

這種靈果吃一次後面效果就不大了,況且她現在已經金丹大圓滿了。

黎亦酒直接將其當普通水果拿起來啃,這時帳篷外傳來有氣無力的腳步聲。

陸鹿等人累得眼睛都睜不開,跟行屍走肉似的被香味兒勾著鼻子走過來,一個踉蹌齊齊摔進了帳篷裡,哎呦哎呦個不停。

殷蘭艱難地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循著香氣傳來的方向看去。

看到黎亦酒吃飽喝足的樣子,頓時滿臉悲憤,“都是歷練,憑什麼你這麼舒服?!”

餘錦也鬼哭狼嚎道:“你這樣算什麼歷練,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這樣貪圖享受早晚會泯然眾人!起來!繞著迷霧森林跑十圈!”

幾人掙扎地爬過來,試圖將黎亦酒扯出去共患難。

然而一絲修為氣息傳來,金丹大圓滿。

幾人瞬間呆滯,懷疑人生地看著她。

不是吧?!他們累死累活沒啥長進,黎亦酒吃喝玩樂還晉升了?!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區別這麼大!

殷蘭和餘錦抱頭痛哭,“嗚嗚嗚老天偏心!偏到陰曹地府了!啊啊啊嗚嗚嗚!!!”

“……”

陸鹿看到黎亦酒手裡的金元果,以為黎亦酒是因為這個晉升的。

她累壞了的腦子有些不清楚,茫然地思考著,“我白天好像看見你吃完了金元果,是我的幻覺嗎?還是現在累出幻覺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啊,讓我死吧……”

陸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

黎亦酒沉默了一下,拿了個金元果丟過去,“別死。”

陸鹿被砸到了肚子,哎呦一聲拿起來看了眼,又平靜地放回去,“起猛了,竟然看到天上掉金元果了,看來真的要掛了。”

“……”

說罷,陸鹿安詳地閉上眼,“晚安,各位道友,下輩子見。”

“……”

陸鹿睡得像死了一樣。

殷蘭和餘錦鬼哭狼嚎。

謝朗和杜景生墊在她們下面奄奄一息。

黎亦酒太陽穴突了突,忍無可忍地起身,一人嘴裡塞一個金元果,而後提溜小雞仔似的提溜起他們的後衣領走出帳篷。

五隻小雞仔:“唔唔唔好香系尊嘟金元果!”

金元果的汁水流入他們的口中,讓他們瞬間滿血復活。

正想說什麼,卻感到屁股墩一痛。

黎亦酒嫌棄地將他們丟在地上,而後迅速放下帳簾將他們隔絕在外。

“……”

師伯有愛,但不多。

黎亦酒回到帳中時剩下的餐盤已經消失不見,帳中也沒有殘留下飯菜的味道。

她打坐了一會兒,運功幾個周天,消化體內的靈力,待到靈力穩定凝實才入睡。

不知是不是靈蠶絲被太柔軟,今夜黎亦酒睡得格外安穩。

她很久沒睡過真正的安穩覺了。

多年的廝殺生涯讓她入睡時也習慣性外放神識注意周遭情況,但今夜她沒有這麼做。

她聽著晚風吹拂樹葉的聲音,放任自己在危機四伏的荒郊野嶺沉睡。

累壞了弟子們也仗著長老不敢真的走,直接在外面睡得七仰八叉毫無形象。

霜白的月光透過枝葉,在帳篷上映上參差交錯的影子。

夜色靜謐,一個人影也悄無聲息地映在了帳上。

長身玉立,霽月清風,定格在那裡,猶如一幅舉世無雙的水墨丹青。

淡淡的螢光在帳中浮動,他向榻上的人伸出手,節骨分明的手像玉石一樣完美無瑕。

然而在即將觸碰到她的側臉時,他忽而緩緩收回了手。

只輕聲說“好”,像是在回應她之前的話。

他在榻邊站了良久,直到東方一縷天光破曉,終於消失不見。

黎亦酒醒來時,看到了自己想吃的黃金鮑魚粥,還有一壺青梅酒。

她先倒了一杯青梅酒,沒有立即喝,看著酒杯中自己的倒影良久。

釀酒是需要時間,她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能喝上。

黎亦酒喝了一口,醇香清洌的果酒在她口中化開,融著濃郁的靈力和靈露的甘甜,跨越萬年再次回到她身邊,讓她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也像是回到了萬年前,彷彿一切都未曾變過。

她發現這壺酒有些年份了,至少有一千年。

酒香入口時,她彷彿能看到釀酒的那個人如何獨自一人將酒罈埋於青梅樹下,看幾千載花開花落,雲捲雲舒,等一個渺茫的希望。

“我回來了。”

黎亦酒輕聲說,回應她的是清晨的風吹樹葉的聲音。

她又給自己灌了一杯酒,將思緒從萬年前抽回來,才開始用早膳。

黃金鮑魚粥也是那人拿手的,晶瑩剔透的靈米煲得軟爛,鮑魚是珍貴的東瀛珍珠鮑,點綴其中的菌菇也是罕見的百年靈菇。

入口鮮香,其中放了姜去腥,但做好後又被人細心挑去了。

從奢入儉難,黎亦酒覺得自己絕對吃不下靈膳食肆的飯菜了。

待她用完膳後,其他弟子們也睡醒了。

他們一個個從地上爬起來,腰痠背痛地哀嚎,狼狽地像是剛逃過難。

昨天也確實是在逃難。

黎亦酒從帳篷裡出來時,眾人看她的眼神是驚恐的。

他們異口同聲地尖叫,“管好你的老虎,不許放出來!!!”

黎亦酒摸了摸大鵬的翅膀。

眾人尖叫的聲音更大了,“這個也不行!!!”

大鵬翻白眼,“吾才不想搭理你們,一群菜雞,塞牙縫都嫌小。”

“……”

過了一會兒,弟子們給自己施了淨身術,整裝待發,但神色還有些萎靡。

唯有清心宗幾位親傳弟子精神飽滿地跟黎亦酒打招呼,“師伯早上好!”

而且他們竟集體升級了。

昨日黎亦酒將他們從自己帳篷中趕出去的時候,有人注意到了他們每個人都咬著金元果,明顯是從黎亦酒這裡得到的。

畢冠玉的神色有些陰鬱,本該是他的金元果成了黎亦酒的腹中餐。

現在他一枚金元果都沒有,她怎麼會有這麼多,還分給別人?!

如今清心宗的親傳弟子全都晉升為金丹,謝朗和陸鹿也與他一樣是金丹中期了。

他本是三大仙門中修為最高的弟子,如今卻泯然眾人。

畢冠玉來到黎亦酒身側,語氣帶著幾分陰陽怪氣地問:“金元果珍貴無比,黎道友出手好闊綽,不知是從何處得來的?”

黎亦酒淡淡地看他一眼,“不是你師父送的。”

畢冠玉噎住,他確實是這樣懷疑的,併為此心中很不平衡。

明明他才是逍遙子長老的弟子,師父有好東西憑什麼不給他而給一個外人?

可這點心思被一眼看穿,畢冠玉頓時覺難堪地轉身離開,不再追問了。

黎亦酒乘上金紋白虎,同眾人一起繼續向東南方前行。

接下來路上出現不少毒蟲走獸,再一次狠狠滿足了眾人歷練的慾望。

為了防止影響他們歷練,黎亦酒帶著將氣息收斂得很乾淨的金紋白虎和大鵬遠遠綴在後面,好似沒有看到前方徒子徒孫們時不時傳來的求救目光。

此時他們遇到了一群融靈期的巨型毒蠍,那尾勾豎起來比他們人還高!

而且它們的外殼十分堅硬,玄品以下的靈器造不成絲毫傷害。

少數金丹拖一群築基對戰毒蠍群,戰況十分悽慘。

“師伯!”

清心宗弟子欲哭無淚地看著她,可憐兮兮。

快放金紋白虎吼一聲把毒蠍嚇跑啊,他們要撐不住了!

可是剛剛他們才對黎亦酒說“管好你的老虎/大鵬”,現在直說屬實打臉。

黎亦酒也跟沒看出來他們的意思似的,非但沒過去,還讓金紋白虎後退了很遠,並神色鼓勵道:“放心歷練吧,師伯不去打擾你們。”

“……”

求求你快來打擾吧!

再不來他們就要被打死了!

見黎亦酒完全一副看熱鬧的姿態,長老們更沒有出面的意思,眾人只好拿出吃奶的力氣和看著就毛骨悚然的巨型毒蠍對戰。

此時他們心中除了後悔還是後悔,這還不如被金紋白虎追著咬呢。

至少金紋白虎好看啊!

黎亦酒悠哉悠哉地嗑瓜子,磕完兩包瓜子後,戰況終於結束。

弟子們的現狀比昨晚還慘,基本上都掛了彩。

還有人被毒蠍蟄到了,整個人腫得跟球似的,十分嚇人。

長老終於出現,將解毒的丹藥給他們喂下。

這時候黎亦酒才慢悠悠地過來。

畢冠玉就是那個被蠍子蟄了腫成球的人。

他看到黎亦酒始終悠閒自在的樣子,終於忍無可忍,“蕭長老,你就這樣放任自己宗門的弟子這樣偷懶?!她這算什麼歷練?!”

蕭雲長未曾理會他。

黎亦酒下過天坑,殺過分神,他的履歷都沒她豐富多彩,還差這點歷練?

逍遙子將解毒丹塞進自己的不肖徒弟嘴裡,淡淡地開口,“管好你自己。”

畢冠玉被他一點都不溫柔的動作嗆得不輕,以為逍遙子叫他不要多管閒事。

也對,黎亦酒懈怠,吃虧的是她自己,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樂得見她繼續懶怠下去。

但自己受苦的時候,她卻在這裡享福,心裡真的很難平衡啊?!

花靈兒蹙眉看著黎亦酒,想得更深的一點。

她總覺得對方是故意的。

此時所有人都出手了,是什麼實力也暴露出來了。

只有黎亦酒,仍然讓人看不透,屆時仙門大比碰上她豈不是毫無頭緒?

我在明敵在暗,不能這樣下去。

必須弄清楚黎亦酒的深淺。

逼她出手有點困難,她身邊有大鵬和金紋白虎。

但若是弄清楚她的師承,就能推測出她的大致情況了。

花靈兒整了整衣襟,帶著笑來到清心宗弟子中,好奇地問道:“方才我好像聽到你們喊黎亦酒為師伯,她跟你們不是平輩嗎?”

她一開始還以為這是什麼外號,仔細一看這些弟子竟然還真有尊敬之意。

黎亦酒竟然是這些人的師伯?!

清心宗弟子聞言神色複雜,“本來是的,可她有特殊的加輩技巧……”

花靈兒心覺有戲,親切隨性地坐過去,像是單純地八卦,“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