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域,四海城。

太陽漸漸西垂,在最後一寸霞光隱入山巒時,澄澈的天空霎時狂風大作,滾滾濃雲遮天蔽日,吞噬了所有天光。

天地晦暗,好似瞬息間從白天進入了夜晚,一輪血紅的月亮高掛在黑幕中。

殷紅的月光彷彿給世間萬物都鍍上了幾分血色。

地面隱隱搖晃,彷彿有什麼恐怖的東西要破土而出,也像是千軍萬馬正傾軋而來。

城中的販夫走卒慌張不已,正在逛街的修士也大驚失色。

“怎麼回事?”

“天怎麼突然變黑了?”

“嘶,好冷,是要變天了嗎?”

“不!陰氣大盛,戾氣橫行,這是邪穢作祟,快去通知長老!”

“呃…!道友你……”

有修士驚恐地發現,身邊方才還和自己說笑的道友像是被什麼東西奪舍了一樣,驟然換了一副面孔,雙目猩紅,面色可怖。

驟然伸手穿透了自己的丹田,掏出帶血的靈丹生吞入腹。

而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邊的血漬,看著另一個人詭異地獰笑著,“內丹小兒……靈氣真是乾淨純粹……老夫還想要……”

“什麼鬼東西?!”

與此同時,地面開裂,腐爛的屍傀伴著渾濁的黑氣鑽了出來。

黑氣像蛆蟲一樣從一些修士的七竅鑽入,那些修士抽搐幾下,也變成了雙目猩紅的模樣,帶著猙獰而貪婪的獰笑去襲擊自己身邊的道友。

“道友不、啊!!!”

“別別別過來!長老!!!”

“救命!師父救我!!”

眾人嚇得屁滾尿流,在黑暗中驚恐地尖叫逃竄。

“嗖!嗖!嗖!”

幾道靈氣襲向正在四處殘殺的屍傀和被陰魂控制了的修士。

各大宗門的長老很快趕來。

城內原本繁華熱鬧的街道已經變成了廢墟,戾氣和怨魂四處肆虐,看著觸目驚心。

黑暗中游蕩的怨魂發出混亂嘈雜的囈語,“明燈……明燈……內丹邪修……出來受死……”

“爾等才是邪修!”

燃著火焰的長鞭帶著破空之聲瞬間襲來,擊散了一團渾濁的戾氣。

火襲月看著被擊散後不一會兒又凝聚在一起的戾氣,面色冰冷,“該死,什麼人將這些死東西召喚出來的?!老孃真想將其碎屍萬段!”

公玄機站在她身側,神色凝重對眾人道:“這些人專盯著內丹修士的靈丹,可見都是萬年前的外丹道殘留了怨魂和戾氣,時隔多年,單個冤魂的實力並不強。”

“但勝在數量眾多,擅於侵人心智,年輕弟子容易中招。”

“諸位不如分頭行動,一路人馬去看緊心境不穩的年輕修士,以防他們被陰魂奪舍傷人傷己,一路人馬去解決屍傀。”

各仙門的修士覺得有理,但不一會兒一名四海城護法焦急趕來,“不好了!城外百萬屍傀攻城!護城大陣要堅持不住了!”

各宗修士頓時一變,如今各種大半高層修士去了秘境,城中的亂象已經讓他們捉襟見肘了,如何還有餘力去抗擊百萬屍傀?!

四海城護法又看向清心宗的修士,神色凝重地補充了一句,“號令屍傀之人是當初被黎亦酒重傷的天衍宗妖女柳蘇蘇,她叫囂著讓我們交出黎亦酒就退兵……”

清心宗等人的臉霎時陰沉下來。

其他宗門的修士神色各異。

此番仙門百家處於劣勢,黎亦酒與柳蘇蘇結怨,若她能暫時讓柳蘇蘇退兵拖延時間,等到秘境中的修士出來就可以化險為……

“嘭!”

火襲月一鞭子將一隻剛從地底鑽出來的屍傀抽爛,冷冷地掃過眾人的臉,“妖女大張旗鼓,絕不可能就這樣善罷甘休,退兵?呵,不會真有哪個懦夫會信吧?”

被她看到的修士避開目光訕笑道:“大敵當前,就應該眾志成城共克陷境,我們豈會相信妖女的話,火宗師說笑了……”

“你們最好是。”

火襲月冷笑一聲,“公玄機道友負責城中事宜,其他人隨我去守城,誰若敢打黎亦酒的主意,我清心宗與你們勢不兩立!”

情況緊急,有想法的修士也只得壓下,先前往城門檢視情況。

柳蘇蘇站在城門下,號令著百萬屍傀和漫天陰魂,神采飛揚,威風至極。

什麼抱大腿,什麼躺平帶飛,都沒有自己掌控權力來得爽。

系統:【知道就好,只有乖乖聽我的話,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柳蘇蘇連連應和,“是是是!主人說得對!小的一直都聽你的!”

系統:【搞快點,攻破四海城,幹掉氣運之子,讓仙門百家俯首稱臣!】

柳蘇蘇當即暢快大喊。

“攻城!”

雖然身後那些屍傀早就已經自顧自攻城了,並不太把她當回事,但還是讓她威風了一把,可以說是將狐假虎威發揮到了極致。

“咔擦!”

運轉中的護城大陣出現裂痕,面目可怖的行屍走肉霎時蜂擁而上向這條裂縫擠去,。

渾濁的黑色殘魂帶著陰森的囈語鑽了進去,“明燈……明燈……出來受死……”

正在守城的四海城護法一邊遭受戾氣侵襲一邊修復陣法有些撐不住了,哪怕各宗修士紛紛趕來也無濟於事。

陰兵的陣勢實在太過浩大,一眼望去,烏壓壓的看不到盡頭。

火襲月將靈力注入陣法中,丹田隱隱作痛仍咬牙強撐,“堅持住,陰兵畏光,撐到次日太陽昇起就有迴旋的時機了!”

起先眾修士還能撐住。

但城牆下柳蘇蘇譏笑嘲諷的聲音不斷,“省省吧,你們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說到這裡,她話鋒一轉,把玩著胸前的長髮道:“不過你們若是將黎亦酒交出來,我倒是可以大發慈悲讓你們多活幾天……”

見有人堅持不住,神色動搖,柳蘇蘇心情愉快。

她說的當然是假話,但她就想讓黎亦酒體會一下被人捨棄的滋味。

讓這個眾星拱月的氣運之子知道眾叛親離是怎麼滋味。

以及擒賊先擒王,弄死黎亦酒一切都好辦,弄死黎亦酒便再也沒有人能阻擋她恣意妄為了。

她還想過在城裡的時候就刺殺黎亦酒來著,但想想還是忍住了。

被殺了太多次有陰影,不敢自己上,還是選擇讓屍傀衝鋒陷陣為好,系統可沒有足夠的靈力讓她重生了。

百萬屍傀在身後,柳蘇蘇深感勝券在握,不屑地掃了眼還在垂死掙扎的修士們,“我柳蘇蘇的耐心有限,你們再不把她交出來就全都給她陪葬吧!”

“你給我閉嘴!”

火襲月目光陰沉地看著她。

“火宗師……”

這時有修士咬牙道:“我等決計不是想獻出黎亦酒換自己苟且偷生,只是柳蘇蘇指明要她,她若出面周旋一二,或許能為我們爭取時間,我等真的要撐不住了……”

其他聲音也冒了出來,“是啊,確實撐不住了,守護四海城是每一個人的責任,黎亦酒也應該出一份力吧,就讓她……”

“可笑至極!”

火襲月冷冷地看著他們,“說得這麼冠冕堂皇,還不是想讓黎亦酒安撫妖女?!”

“讓一個元嬰首當其衝,你們這些老不死還要臉嗎?!”

“柳蘇蘇嚷嚷著把黎亦酒叫出來,這些陰魂還叫著明燈祖師呢!你們怎麼不說讓明燈祖師出面和它們周旋一二?!”

“這些外丹餘孽明擺著就是來掠奪靈丹的,有什麼好周旋的?!”

有修士被懟得說不出話,但也有人試圖據理力爭。

這時城牆下的柳蘇蘇興奮的聲音響起,“黎亦酒!你可算是出來了!”

什麼?!眾修士驀然看去。

只見高聳的瞭望塔上,“黎亦酒”不知何時立於其上,晦暗的光線只隱約勾勒出“她”的影子,依稀可見衣袂獵獵,眉眼淡漠。

火襲月一驚,“你來做什麼?!快回去!”

其他修士神色複雜,有的面露感激,有的鬆了一口氣,有的緘默不言。

江夜雨垂眸看著下方眾生百態,一切情緒都透過魂契悉數傳遞到了黎亦酒心上。

黎亦酒的聲音始終平靜,“人心各異,實屬尋常。”

“無所謂,動手吧。”

江夜雨緩緩抬手,神力在掌心緩緩凝聚。

柳蘇蘇沒有察覺到不對,興奮地發號施令,“衝啊!她就是明燈祖師!快殺了她!”

屍傀和怨魂聞言猛地朝瞭望塔襲去,“明燈……明燈!受死吧——!!!”

滿心怨憤的陰兵瞬息間堆成了高聳的山峰,像是一團粘稠腐爛的淤泥迅速蠕動蔓延,彷彿下一刻就能夠將整個瞭望塔吞沒殆盡。

“黎亦酒!!!”

清心宗人目眥欲裂,卻忽而感到一陣寒風吹過,隱約嗅到了冰雪的氣息。

只見眼前刺目的白光一閃,黑雲一樣的陰兵瞬間被撕碎。

無數淒厲的慘叫聲直衝雲霄,但很快就消弭在磅礴的神力中。

眾人回神時,只恍惚間感到洶湧的波濤伴隨著風雪呼嘯而來,將世間所有汙穢沖刷殆盡。

粘稠的烏雲驟然散去,猩紅的血月被洗滌出銀霜本色,淡淡的清輝灑在地面上。

城牆外的百萬屍傀只剩殘骸,方才大兵壓境的險象彷彿從未出現過。

天地透徹,萬籟俱寂。

眾人怔怔地看著這一幕,驚訝的發現瞭望塔上的“黎亦酒”變成了玄天帝君。

澄明的銀月高掛在他身後,落下霜雪一樣的月華。

漫天星河在祂身後流轉,組成了北冥玄武的圖騰,將整個天地籠罩。

祂法相高懸,眉眼微垂,似慈悲又似漠然。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真正出手過,世人都快要習慣江夜雨屬於人的一面了,此時此刻才猛然發覺,神明的強大遠超他們的想象。

玄天帝君,掌天之北冥。

玄武現,凜冬至。

與此同時,城內五顏六色的流光閃過,無人之境的靈獸提溜著從城內抓住來的屍傀丟出城外,並拍了拍手,聲音輕快。

“搞定!”

柳蘇蘇被腐爛惡臭的屍體砸中,驚恐地扒開殘骸仰起頭看著瞭望塔上的身影,“不、不……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黎亦酒嗎?!黎亦酒呢?!”

系統拉響刺耳的警報,【我們中計了!快跑!快!!!】

柳蘇蘇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想跑,卻突然感到一陣窒息感傳來。

脖間漂亮華麗的項鍊驟然縮小,柳蘇蘇瞳孔一縮,拼命拽著項鍊卻無濟於事,“不……黎亦酒……你……你騙我……”

【快跑啊你!】

系統急得都要爆炸了。

但柳蘇蘇還是緩緩倒下了。

若是平常系統還能使用道具脫身,但它操控陰兵也耗費了不少能量,此時即將告罄,已然用不了道具了,就連想斷尾逃生沒有足夠的能量分出去了。

它只得驚恐尖叫,【不!別暈!快……滋滋滋……寄主下線,系統休眠……】

赤焰鳥將失去意識的柳蘇蘇提溜起來,飛到江夜雨面前,“帝君,這玩意兒咋處理?”

黎亦酒說抓活的審。

江夜雨道:“嚴加看管,聽候發落,別讓她醒了。”

“好嘞!”

赤焰鳥把她往饕餮肚子裡一塞,“聽到沒?看好了,別消化了!”

饕餮:“???”

大哥,吾乃饕餮,不是垃圾桶!

江夜雨淡漠的目光掃過下方的人,“外丹陰魂眾多,怨氣深重,陰兵雖退,但戾氣未消,不久後仍會捲土重來。”

眾人這才從震撼中驚醒,連忙應聲,“是、是!我等謹記!多謝帝君!”

江夜雨轉身離去,沒有言語。

眾人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向來漠然無情的帝君竟然出手相助了!

太好了!靈域有救了!

已經無暇去想黎亦酒怎麼突然變成黎亦酒了,連忙救治傷員、修復陣法和給遠在秘境的道友報平安。

秘境中的靈域修士們腰間的靈鏡在夜色中閃爍不斷。

顯然是收到了親朋好友的訊息。

正要離開的靈域修士聽到蕭雲長的話神色一頓,攥緊手中的靈鏡,神色複雜。

黎亦酒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操控項鍊的指環,沒有看那些修士,渾然不在意他們的去留。

須臾,天人嶽的自然真人走了回來,嘆息道:“劍尊說得是,是老夫冒進了。”

如果只是他一個老頭子,拼了這條命賭個飛昇也無妨。

但現在自己那麼多親朋好友和弟子就在外面受人廕庇,他豈能在這個時候為了一己私利,行不仁不義之事?

其他修士神色掙扎,不一會兒便默默地走回來了。

蕭雲長冷冷地看著仍然在原地不為所動的袁問,“袁宗主,你仍執迷不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