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叔功話裡話外的威脅之意,近乎溢於言表。

隨著他這番話出口,哪怕是書齋外只是看個熱鬧的百姓,都聞出了火藥味。

桃花書齋在那一瞬間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在這時,瞪大了眼珠子看著曹叔功與那位名為朱炎的老者。

朱全亦是一愣,大抵也未有料想曹叔功的態度會如此的堅決。

但下一刻,他咧嘴露出了笑容:“當然。我們本就是來協助朝廷的,朝廷若是能解決,我們自然樂得清閒。”

曹叔功聞言眉頭一皺,卻是未有想到會如此順利。

可還不待曹叔功心底的困惑蔓延開來,眼前的朱全嘴角的笑容卻在這時上揚。

“但前提是,曹大人能代表朝廷。”

他在那時幽幽說道,看向曹叔功的目光變得戲謔與憐憫。

就像是人在看著地上忙忙碌碌的螞蟻。

你或許會有那麼一瞬感嘆他們辛勞,覺得他們有趣。

但在短暫的讚美後,你只會覺得可笑。

因為你知道螞蟻們無論如何拼盡全力,他們所構造的巢穴,積攢的食物,甚至他們保護在乎的彼此。

都敵不過,在某一天,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某個孩子一時興起的一腳踏下。

曹叔功感受到了朱全目光中裹挾的東西。

他還未細細評味,曹叔功卻笑著從懷裡拿出了一張信紙。

“縣令大人不太滿意曹大人今日工作的效率。”

“他的意思是讓曹大人回家休養幾日,從今日起,武陵城的治安暫時交由在下處置。”

曹叔功的雙眸頓時瞪得渾圓。

他一把抓過了那信紙定睛看去,上面的內容與朱全所言相差無幾,字跡也確實是縣令的字跡,落款處的印章,亦沒有任何作假的痕跡。

朱全見曹叔功這幅模樣,眸中的憐憫之色更甚,他抬頭看向曹叔功身後的衙役:“當然,諸位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放個假。”

“放心,我家主人也知道諸位這幾日為這起案子辛苦奔走,該有的賞錢等事情結束後,一定讓諸位滿意。”

朱全說罷這話,轉頭再次看向褚青霄等人,他身後的黑甲們顯然也領會到了他的意思,在這時邁步就要上前。

“曹捕頭!他們是燭陰偽裝的!這些黑甲只要被摘了面具,就會昏死過去!”

“那個祝大人是燭陰的巫祝!縣令估計早就被他們挾持,又或者與他們沆瀣一氣了!”見唯一的救命稻草曹叔功指望不上,王澈徹底慌了神,他朝著曹叔功大聲喊道。

也不管對方能不能接受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是想著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他們抓我們是為了殺人滅口!”

也不知是不是這樣的話激起了曹叔功心頭的疑心,聽聞此言的曹叔功眉頭一皺,一隻手伸出摁在了那朱全的肩膀上。

被阻攔的朱全微微一頓,回頭看向曹叔功,眯起了眼睛道:“曹大人,你做了十二年捕快,七年捕頭。”

“十九年的時間,我想足夠曹大人讀懂那本大虞律法吧?”

“我現在是縣令指派的捕頭,我要捉拿兇殺案的嫌犯,阻攔我,便是違抗上令,若是褚青霄等人之後被證明證據確鑿,是殺人兇手,曹大人的行徑,得按同罪論處。”

“曹大人可以不惜命,可難道就不為你體弱多病的夫人,還有你那位今年才七歲的孩子想想嗎?”

“沒了曹大人庇護,他們孤兒寡母在這武陵城中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曹叔功的臉色一變,眸中在那一瞬湧出洶湧的怒火。

他當然聽得明白,眼前的傢伙是在威脅他。

可……

他的妻子體弱多病,這些年光請郎中的花費就足以在武陵城買上一座地段繁華的宅院。

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七年前給他誕下一子,夫妻倆都將之視為珍寶。

他若是有事,他斷無法想象自己的妻兒當如何活下去。

他當然是個正直的人,正直到很多時候近乎頑固。

因為這份正直,這些年他始終不得重用。

但同樣也因為這份正直,哪怕是素來看他不對付的縣令,也害怕將他趕走,會惹來民怨。

作為一個捕頭。

無疑他是合格的。

但除開捕頭,他還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

案件是有很多可疑之處,但昨日目睹褚青霄殺人的證人卻也不再少數。

他不敢去賭。

不敢因為自己的些許懷疑,去賭上自己妻兒的未來。

他沒有這個勇氣,也沒有這個權力。

所以人,難以無私。

因為有時候的無私,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自私。

似乎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朱全說完這話,根本不在意曹叔功的回應。

他再次轉過頭,而這一次,曹叔功落在他肩頭上的手,也在微微掙扎,無力的鬆開。

黑甲們再也沒有了阻礙,在這時朝著褚青霄等人圍攏了上來。

他們的周身殺機瀰漫,宛如實質一般的壓迫感將眾人籠罩。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褚嶽山只覺呼吸困難,但還是擋在了自己兒子的身前。

一旁的孫寬更是不堪,雙腿都有些打顫,卻死命的把褚青霄壓在自己身後。

王大貴倒是有心招呼自己那浩浩蕩蕩的僕從前來護主,但眾人顯然明白,掙錢這事當然重要,可有命花的前提卻更重要的道理。

這群黑甲任誰都能感受他們的不同尋常,僕從們面色蒼白,相互推搡,任憑王大貴如何使喚,都不敢上前。

黑甲們還在向前。

他們巨大的身軀宛如山嶽,遮住本就昏暗的天色,巨大的陰影將眾人籠罩。

黑鐵鑄成的鐵靴,沉重無匹。每次邁步發出的悶響,都宛如驚雷敲擊著眾人的耳膜。

鐺。

他們的手臂在那時一震,伴隨著金石碰撞之音,彎刀從鐵甲中落出,被他握於手中。

彎刀折射出來的寒光,比飛雪還要冰冷。

“爹!舅舅!你們快走,這事和你們沒關係!”褚青霄見識過這些黑甲的殘忍,他臉色大變,在那時朝著褚嶽山與孫寬言道。

哐當!

但回應的卻是褚嶽山拔出自己佩劍的聲音,身材已經有些發福中年男人面色蒼白,嘴裡卻言道:“放你孃的狗屁!”

“哪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道理,小兔崽子你要死,也得死在老子後面!”

孫寬少見的認同了褚嶽山的觀點:“大外甥,你爹說得沒錯,你就是惹了天大禍,要殺你,那也得從我們兩個身上跨過去才行!”

而王大貴也挺著自己渾圓的肚皮護著自己的兒子,寬慰道:“兒子,你別擔心,我給縣令送過不少東西,他應該……”

“應該不會做得太絕,待會我們不要反抗,就算你進去了,爹就是耗盡家產,也能把你救出來。”

王澈聞言卻哭喪著臉:“爹!你還是不明白,他們真的是燭陰,一旦被捕,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眾生百態在這時展露無遺。

朱全盯著眼前的眾人,身陷的眼窩中戲謔之色幾乎要溢位一般。

“此行只誅禍首,諸位切莫自誤!”

他沙啞著聲音如此說道,枯瘦的臉上湧現出一種病態興奮之色。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不知是有意無意,最後卻落在了楚昭昭的身上。

黑甲們聞言,如得敕令,手中的彎刀高舉,蓄勢待發。

“我只給諸位,三息時間。”

“三!”

……

“一人做事一人當。”

“此事由我而起,我去拖住他們,你們找機會逃跑!”就在眾人神情緊繃之時,楚昭昭的聲音在這時忽然響起。

褚青霄一愣,側頭看向楚昭昭。

卻見少女的目光堅決。

“楚姑娘你……”褚青霄想要說些什麼。

“閉嘴!”楚昭昭卻打斷了褚青霄的話。

“二!”朱全的倒數還在繼續,他的目光始終緊盯著在場眾人,似乎是在期待這些什麼。

楚昭昭直視著褚青霄的眼睛繼續說道:“褚青霄,你記住了,你得相信自己。”

“你得走出武陵城!!!”

“哪怕已經滄海桑田!”

“但還有小師叔在等你!”

“你也不想她嫁給一個混蛋吧!”

彷彿是在交代遺言一般,楚昭昭的語速很快,說完這番話。

她根本不給褚青霄反應的機會,一隻腳猛然邁出,身形在那時高高躍起,直奔前方的黑甲而去。

朱全的雙眸眯起,嘴角的笑意更甚。

“一。”他用沙啞的聲音輕聲言道。

黑甲們手中的彎刀銀光透亮,在這一瞬間,他們幾乎同時雙腳跺地,身形猛然躍起。

數十位黑甲,手持彎刀,渾身氣勁奔湧,躍入半空,從四面八方朝著楚昭昭殺了過去,封死了她所有的進退之路。

而對於一旁褚青霄等人,他們甚至沒有分出任何一位黑甲前來牽制,而是將所有人都用在了對付實力其實嚴格算起來,連一位黑甲都不是對手的楚昭昭身上。

褚青霄瞥見此景,他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從朱家大院,到武陵鬧市,再到此刻的桃花書齋。

似乎從始至終,黑甲們的目標就只有楚昭昭。

他們想要殺的人從來就只有楚昭昭。

可這又是為什麼呢?

燭陰為什麼一定要殺楚昭昭?

她只是個外來者,對於武陵城發生的一切,所知曉遠不比褚青霄多。

她的實力也並不如何強悍,甚至連一位黑甲對付起來都顯得困難重重。

可……

天懸山卻派她這樣一個弟子,孤身一人來到了這般兇險的地界……

越來越多的訊息湧入褚青霄的腦海。

無數疑問在他的腦中翻湧。

他的腦仁彷彿要炸開一般疼得厲害。

而這時黑甲們已經衝殺到了楚昭昭的跟前,雙方眼看著就要短兵相接。

孤身一人的楚昭昭面對數量如此龐大的黑甲,那無異於是螳臂當車。

錚!

而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輕響忽然在褚青霄的身旁響起。

褚青霄聞聲一愣,從那繁雜的思緒中被拉扯出來。

他下意識的尋找這聲音的傳來的方向,卻發現竟是自己父親手中握著的長劍在劇烈的顫抖。

“爹……你這麼害怕嗎?”雖然有些不太應景。

但褚青霄還是忍不住在這時下意識的問道。

而緊張的褚嶽山聞言,也再次意識到自己手中長劍的異狀。

他正欲說些什麼。

錚!

卻聽他手中之劍,在這時又發出一聲清脆的劍鳴。

還不待他反應過來,那柄劍彷彿收到了召喚從他的手中脫手而出。

那一刻,它彷彿化為一隻銀蛇,湧向黑甲。

它來回穿梭,速度快得肉眼幾乎難以捕捉。

而銀光所過之處,黑色的血液之黑甲破碎的甲冑後湧出,一道道面具也隨即被銀光割開。

失去了面具的控制,那些黑甲頓時面露痛苦之色,一個接著一個的倒地哀嚎。

不過眨眼光景,數十位氣勢洶洶的黑甲盡數倒地。

長劍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這時懸停在楚昭昭的跟前,劍身還在輕顫不止。

本已明死志的楚昭昭愣在了原地,顯然還沒有從這忽然到來的劫後餘生中回過神來。

褚青霄也同樣出於驚駭之中,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的父親,喃喃自語道:“原來爹……你真的沒吹牛,你還真是高手……”

一旁的孫寬也臉色發白,看樣子似乎是在醞釀怎麼給自己的姐夫為曾經無數次的出言不遜道歉。

但身為當事者褚嶽山卻同樣瞪大了眼珠子,似乎對於這一切同樣處於懵逼狀態。

只有那位名為朱全的老者臉色驟變,再無半點之前的戲謔之色。

他似有所感的轉過頭,看向書齋外。

那裡,一位赤裸的上身的男子正緩步走來。

男人年紀四十出頭,面容剛毅,一頭黑髮散落披著。

身軀上,縱橫著一道道宛如毒蛇一般的黑色紋身,詭異又猙獰。

他的眸中有翻湧的兇光,包裹著彷彿無盡的怒意。

他的周身瀰漫著洶湧的殺機,宛如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他的一隻手抬起,那懸停在楚昭昭面前的長劍,一聲輕顫,化作銀光,飛入男子手中。

那一刻,沖天劍意自男子體內湧出。

他同樣看向朱全,眸中的兇光如炙。

他腳步陡然增快,速度只是在一瞬間便提升到了極致,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他便來到了朱全的身前。

他手中長劍劍鳴如龍,洶湧的劍意與殺機彙集於劍身。

漫天風雪被攪動,倒灌向蒼穹。

他怒目吼道。

“西洲,宋歸城。”

“為八千劍甲,取汝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