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開化,春日臨近。

沈定珠在玉章宮裡待了五六日,便坐不住了。

蕭琅炎更加忙碌起來,再有半個月,便是皇帝的六十歲壽辰,他不得不在繁忙的政務之外,抽出時間來統籌安排一切。

沈定珠也沒有閒著,帶著沉碧和繡翠,去了宮中的繡坊司。

這裡專門負責內宮的繡品女紅,宮裝上的紋路,通常都出自這裡的繡娘之手。

沈定珠走了進去,看著寬闊的繡坊,門庭巍峨,廊柱交錯。

處處可見繡娘低著頭,在織坊臺前穿針引線。

“主子,您瞧,這條龍竟栩栩如生。”沉碧指著一處玉壁前掛著的繡品,頗為驚歎。

沈定珠帶著兩人湊上前去觀賞。

一隻威風凜凜的青龍,扶搖於九霄之上,腳踩祥雲,身後是連綿的青山萬海。

好大氣的繡品。

這會兒,快完成的差不多了,還剩下給龍點睛。

沉碧還想再靠近一點看看,沈定珠便將她拽了回來:“不能再靠近了,這是給皇上的東西,小心碰髒了,讓你掉腦袋。”

美人笑著,颳了一下沉碧的鼻尖,沉碧聽言,急忙縮回手:“奴婢不看了,不過,要是給皇上的,怎麼就這樣掛在這裡?不怕人來人往地給弄壞了?”

沈定珠仰眸,看著精細的繡線,在日光下熠熠發光。

她聲音清然動聽:“這你就不明白了,現在掛起來,叫曬線。龍袍上繡龍用到的線,都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走霞線,這種線必須經過光照一遍,才能變成赤金的顏色。”

“在此之前,這些線只能放在匣子裡不見天日,否則一旦見了光,顏色顯現,要不了一年就會褪去原本的色澤,不那麼光鮮了。”

沉碧聽的似懂非懂:“主子,您好厲害,連這都知道。”

沈定珠正想說話,身旁的繡翠卻連忙低頭,朝她身後請安:“見過夏冰姑姑。”

一道威嚴的聲音傳來:“你們是什麼人?既然知道走霞線的珍貴,理應遠遠避開,否則壞了繡娘兩年的心血,你們該當何罪?”

沈定珠回頭,看見面前站著一個大宮女,年紀三十上下,方正臉,圓眼小唇,不苟言笑。

“夏冰姑姑莫要氣惱,我是寧王殿下身邊的姨娘沈定珠,方才看見這隻栩栩如生的青龍,便被震住了,不過姑姑放心,我們並未靠近。”

夏冰幾乎是拿眼角餘光掃了沈定珠一眼,她上前檢查青龍繡品,確實沒有任何損壞以後,才放下心來。

“原來是沈姨娘,”夏冰不笑,語氣也聽來嚴肅,“寧王殿下事務繁忙,應當沒有告訴過姨娘,非內宮之人,不得隨意在繡坊司走動吧?”

沈定珠眉眼彎彎:“天氣轉暖,春日將近,我想繡一雙薄靴給王爺,現在還差點納底子的線,王爺說這裡有,我便來了。”

夏冰不願應付沈定珠這樣的人,但顧忌寧王,便抿了抿唇,對身後的小宮女說:“你去給沈姨娘拿線。”

見小宮女腳步伶俐地去了,沈定珠才道:“我對女紅也算是頗有了解,不知這幅青龍繡,是誰的作品?真想好好交流一二。”

夏冰看她一眼:“恐怕要讓沈姨娘失望了,這幅繡品,是嫻妃娘娘集江南二十名出色的繡娘所繡,專門為了皇上的六十大壽而籌備了兩年。”

“如今被嫻妃娘娘送到我們繡坊司,等待吉時到了點睛,所以,沈姨娘要是想求師學藝,恐怕來錯了地方。”

說完,夏冰福了福身,冰冷地道:“奴婢還有事在身,就不陪沈姨娘說話了。”

見她告退,沈定珠麗眸悠然,沒有半點怒色。

前世,夏冰這個繡坊司的領事大姑姑,便是皇后安插在內宮的棋子之一,所以,對沈定珠來說,夏冰有大用處。

次日午時。

沈定珠去了東宮,陪伴蘇問畫用膳。

她還是穿著那件硃紅色的珍珠緞,彷彿不怎更換一樣。

這會兒,蘇問畫有些哀愁地托腮,靠坐在羅漢床上,望著菱窗外的楊柳湖影。

“表姐,太子殿下已經四日沒有宣我陪伴了。”

“急什麼。”沈定珠趴在她對面的軟木紅几上,感受著早春和煦的日光,照拂白瓷般的面孔,她長睫微顫,彷彿有些愜意。

蘇問畫一個扭身坐直,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我能不著急嗎,原本想趁著這段時間固寵有孕,可,殿下卻不召寢我了。”

沈定珠睜開軟穠的眼睛,湖光閃爍眸中,像是柔柔水波,盪漾漣漪。

“其實,你天天只穿著這一件衣服,太子殿下說不定早就膩了,怎麼不換別的花樣?”

蘇問畫一愣,低頭看了看裙子,苦悶地說:“這是因為殿下喜歡,我才一直穿著的,若是哪日不穿,殿下還要責問。”

沈定珠神色清涼,眉梢凝著淡淡的溫婉,她似笑非笑:“那有何難,你再去繡坊司,讓她們為你繡一件一模一樣的,換著穿便好了。”

彷彿被一言點醒,蘇問畫眼眸閃動光彩:“表姐,你怎的不早點提醒我?我這就派人去繡坊司傳話。”

沈定珠卻拉住她的袖子,端詳她衣服上的走針遊線。

“你應當聽說了,這件硃紅的裙子,是我當初繡了,準備給傅大小姐的吧?”

蘇問畫眉梢一挑,抱臂,眼神驕傲:“當然,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當成寶貝一樣喜愛,表姐熬了一晚上繡出來的衣裳,本是珍品。”

“可太子殿下不僅不願意將珍品給傅大小姐,反而給了我,這說明什麼?殿下心裡有我,只是礙於傅家權勢龐大,不得不迎娶傅雲秋。”

一想到他們大婚的日子將近了,蘇問畫就感到難受地皺了皺眉。

“所以你這次去繡坊司,最好能說服他們的大姑姑夏冰,親自為你繡一件一模一樣的裙子出來,因為我聽說,傅雲秋的太子妃嫁裳,便是出自她之手。”

聽到沈定珠這麼說,蘇問畫頓時正襟危坐地思考起來,偏有一種要和傅雲秋試比高的架勢。

“夏冰?”蘇問畫大概沒聽說過這個人,只將這個名字反覆唸了幾遍,就道,“記住了,我派人找她。”

就在這時,門口人影晃動,水晶簾嘩啦一聲響,外間的宮人請安:“參見太子殿下。”

蘇問畫一喜,立刻起身去迎接:“殿下來了。”

沈定珠暗暗低頭,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蕭玄恪來了,蘇問畫哪兒還有心情跟沈定珠說閒話,擺擺手就讓她走。

屋內是兩個對穿的構造,沈定珠知道蕭玄恪要從前面進來,她連忙轉身從後頭出去。

沒想到,她剛邁出門檻,就聽到屋內傳來蘇問畫詫異的呼喊:“殿下,您去哪兒?”

又是“嘩啦”一聲響,蕭玄恪竟從前頭的簾子內追出來,朝後門看了過去。

沈定珠冷不丁跟他四目相對,蕭玄恪耐人尋味地揚了揚眉梢,黑沉的虎目裡塵囂軒昂。

“你跑什麼跑,孤難道會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