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琅炎薄眸低垂,他房間裡的暗影交錯,為他冷如白玉的面孔,鍍上一層虛晃的影。

他嗤了一聲:“果然不記得了。”

沈定珠蹙眉回憶,蕭琅炎說的,正是她八歲那年,宮中舉辦中秋月宴。

皇上邀請了文武百官,更因佳節,恩准這些官員將家眷也帶進宮裡同慶,年僅八歲的沈定珠,便被沈相帶入了宮中赴宴。

那是她第一次進宮,對四處都感到新奇,就俏皮地帶著丫鬟,不經沈相准許,在宮中亂走。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她不記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呀。

沈定珠猶豫狐疑,思索著開口:“妾只記得,那天宴會上,妾四處亂走,父親到處找不到妾,就請皇上下令尋找,後來找到妾是在……”

她忽然想起來了:“在摘星樓,妾不小心睡著了,王爺,這有什麼問題嗎?”

難道,那個時候,她就見過蕭琅炎,還得罪過他?

可是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蕭琅炎側首,窗牖外,經月色照耀的竹影搖晃,落在他的面龐中,更顯眉骨高挺烏黑。

他沉了沉眼神,似乎沈定珠全然想不起來,讓他有些不悅。

然而,牆壁那端,突然傳來沈定珠的嬌呼聲。

她那雙秋水盈盈的麗眸中,泛起波瀾:“王爺難道是那個小太監?”

蕭琅炎長眉壓了下來,神情陰沉:“記起來了?愚蠢,本王到底哪裡看起來像太監。”

聽到他肯定的回答,沈定珠腳下不穩,差點跌坐在地上。

原來,她早就得罪過蕭琅炎!

那年中秋月宴,她調皮,到處亂跑,不僅甩開了丫鬟,還在宮裡迷路了。

然而年幼的沈定珠一點也不怕,她披著茜紅色的披風,頭上戴著珍珠,頂著那張明媚嬌俏的小臉,在宮裡亂轉。

也是那時,她遇到了一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小哥哥,穿著樸素的衣袍。

他原本在無光的院子裡,正摸索著前行,沈定珠的貿然闖入,也驚的他皺起清秀的眉眼。

蕭琅炎那時有眼疾,他看不見,對著沈定珠的方向,只能瞧見模糊的一團人影。

“是誰?”他問。

沈定珠眨了眨大眼睛,有些嬌俏地道:“我是來參宴的客人,你是哪個宮的小太監,前面邀月殿那麼熱鬧,好多宮人都去獻臉求賞了,你怎麼不上前頭去討彩頭?”

聽了這句話,蕭琅炎的臉色徹底冷下來,他不理會沈定珠,雙手在空中緩緩試探,隨後一步步往前挪動。

沈定珠見他這個模樣,感到十分有趣,也猜到他大概是眼睛不好。

她一把拽住蕭琅炎的手腕,朝院子外走去:“走,我帶你去邀月殿,你找主子們要點銀子,就能治眼睛了。”

沒想到,蕭琅炎甩開她的手,語氣冷冷:“我不去。”

後面發生的事,沈定珠漸漸地想起來了。

她覺得無聊,又不肯返回邀月殿裡,就強行拽著這個她以為的小太監,陪著她玩耍。

尤其是知道這個小太監眼神不好,偶爾經過宮燈晦暗的地方,她也不提醒他前面有石頭。

往往是看見他絆了一下,她才去扶著他,然後笑嘻嘻地威脅,讓他都聽自己的,否則就欺負他。

想到這些,沈定珠背後冷汗直冒。

她當初被沈相寵的嬌縱跋扈,目中無人,欺負一個宮人也不怕,因為她有恃無恐,她更知道,父親是皇上的得力臣子,皇上都不會捨得責罰她。

蕭琅炎抱臂,靠在牆上,背後的疼痛,彷彿已經遠去。

他薄唇邊湧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後面的事,想起來了麼?沈定珠,你倒是耍的本王團團轉,好不好玩?”

沈定珠貝齒咬唇,一張瑩白小臉,在燈火下尤為慘淡可憐。

她想起來,後來她玩膩了,因為蕭琅炎不配合她,還總是冷著一張臉,她就想懲罰一下這個大塊頭。

於是,她提出捉迷藏,讓蕭琅炎原地等著,她藏好了,再出聲叫他來找。

然而,她將他留在光線晦暗的偏園子裡,自己跑到摘星樓上,將他甩的遠遠的。

原本是想嚇唬他一下,一會就回去找他,可沈定珠自己都沒想到,她在摘星樓上玩了片刻,竟累的睡著了。

等再醒來,她已經被父親抱在懷裡,夜色已深,宮中即將下鑰。

父親捨不得責罰,溫柔的口吻,帶著一些勸導的話語。

“珠珠兒下次不要亂跑,可叫為父好找,你母親嚇壞了,咱們這便去馬車上,好好地跟她賠罪吧。”

沈定珠聲音糯糯地嗯了一聲,她困的用小手揉了揉大眼睛,看著秋風穿梭的晦暗宮道,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可是,她卻想不起來,那會腦袋也十分混沌,便乾脆將這件事拋之腦後。

時隔多年,才在今天這個並不特殊的月夜裡,重新想了起來!

而那個她欺負過的“小太監”,其實是寧王蕭琅炎,他們之間的“孽緣”,竟然那麼早就開始了。

眼下,與蕭琅炎相隔一堵牆,沈定珠的臉頰,已經因為羞臊而緋紅滾燙起來。

那邊,蕭琅炎俊美無雙的眉宇間,已多了一絲玩味的哼笑:“那天,你不讓本王亂走,四周一片漆黑,如本王來說,如同立在深淵之內,動彈不得。”

“足足等了你兩個時辰,宮人散盡,將近二更天,才被來尋本王的僕從找了回去,後來,本王總是在想,等找到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就好好懲治一番。”

沈定珠頰邊櫻紅,一對秀眸惶惶,連忙接話:“妾已經受到教訓了,跟著王爺這麼久,吃過苦、流過淚,這個幼時的恩怨,就作罷吧?”

蕭琅炎冷笑:“放過你,為時尚早,本王說起此事,就是想提醒你,沈定珠,你欠本王的諸多恩怨,等從這裡出去了,我們逐一算賬。”

“這一生,你都別想著逃跑。”

沈定珠白皙嬌美的面孔露出一絲錯愕,她走到洞口邊,好聲好氣地服軟、裝委屈。

蕭琅炎聽著她那軟軟之音,薄唇邊竟有了淡淡的淺笑。

其實,他沒有告訴沈定珠,那夜,他知道她躲去了哪裡。

她去了摘星樓。

宮中最高的建築,就是摘星樓了,而那天宮廷月宴,摘星樓四角懸掛宮燈,最為明亮閃耀。

在蕭琅炎那茫茫黑暗的視線裡,摘星樓就像是唯一的光亮,指引著他尋找離開的方向。

他也是透過明亮的燈晝,才能看見那抹嬌小的身影,雖瞧不清楚她的樣貌,可能看著她,身上存著向陽花般的明媚。

她在摘星樓上跑來跑去,一會趴下晃著小腳,一會又爬到欄杆上,去看星星。

她是那樣快樂無畏,蕭琅炎想到自己的處境,竟有些羨慕她。

他應該上前的,假裝去摘星樓,發現了她,然後結束這個愚蠢的捉迷藏遊戲。

但是他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那遙遠如同明月般的小姑娘,像是看著她璀璨明亮的人生。

而今,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跟自己並肩,站在同盟的位置,對抗這權勢的狂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