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珠給了崔夫人一封信,內容簡單,只有兩句話,是懇請二哥考慮崔大人的請求。

他們沈家現在需要向朝中勢力靠攏,才有機會在洗刷冤情上,更進一步。

崔夫人接了信,又和沈定珠寒暄幾句,便與崔憐芙告退離去。

雨裹挾著夏日綿綿細雨的熱風,拂過崔憐芙和崔夫人微微溼濡的裙角。

母女倆好多日不曾相見,這會兒共撐著一把傘,並行於傘下。

崔夫人回頭看了一眼遠遠跟著的宮人,方才在瑤光宮還上揚的嘴角,微微下撇,抿緊的唇線,透著一絲嚴肅。

“你說沈貴妃幫過你,為母心裡自然是感激的,可是,何必要動用這麼大的人情,讓你爹去拜見一個不入流的散官,簡直是將我們崔家的臉面丟在地上踩。”

崔憐芙穿著素淨的衣裳,髮間單薄的玉釵襯著烏髮,她鬢角微溼。

“母親,您要將目光放長遠點,現在我們必須幫沈貴妃,不僅幫,還要讓皇上知道,咱們向著沈貴妃,這樣,朝中才會越來越有我們崔家的一席之地。”

嫻妃所生的明王,當初與蕭琅炎爭奪得你死我活。

而嫻妃背後的崔家,在嫻妃死後,還沒有被蕭琅炎清算,已經是他格外開恩了。

蕭琅炎的生母早已逝去,雖追封為太后,但母家確實沒什麼人了,有心抬也抬不起來。

而今蕭琅炎盛寵沈定珠,隱約有要將沈家培養成心腹家族的趨勢。

所以,對沈家好,就是對自己好!

崔夫人看見女兒髮梢溼濡,於是將傘向她那邊傾斜,目露心疼:“我只是可憐你,才不到二十的年紀,卻要眼睜睜地將皇上拱手讓人。”

“女兒啊,寵愛和權利,一樣都不能少啊。”崔夫人嘆氣。

雨下的太大了,她們不得不找一個靠水的亭子休息,對面毗鄰一座清寂的院子。

注意力全在崔夫人身上的崔憐芙,並未留意那座院落。

她只是搖搖頭,目光堅定:“母親,女兒在宮中既不受寵,也不是最高位的妃嬪,可是,您是否想得到,皇上為什麼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讓您進宮探望?”

崔夫人狐疑地朝她看去,只想了一瞬,面色忽然驚變。

她壓低聲音:“難道,你是想說,皇上故意讓你將我帶去見沈貴妃,只為了給沈家鋪路?”

靠在亭柱的紙傘,滑落顆顆水珠,在地面上暈染開來,色澤像蟹殼青般,透著淡淡的冷澤。

崔夫人意識到這個可能性的時候,溼濡的裙角好像黏在了腳踝處一樣,冷得她難受。

“怎麼會呢?皇上性格沉穩冷漠,即便寵愛沈貴妃,也不會到這個程度。”如果真是這樣,她的女兒,還有什麼出頭之日?

崔憐芙坦然一笑,眼神倒是清明許多,她看向不遠處,在飄搖雨幕中的紫花藤。

“就是這樣,皇上疼愛沈貴妃的程度,母親您想象不到,若說皇上的心有十分,六分給了朝政,四分就只給了沈貴妃。”

崔夫人張了張唇,感到詫異,好半天都回不過神。

崔憐芙怕母親擔心,於是握住她的手,言辭懇切。

“所以母親一定要助我,現在我在後宮,準備與貴妃娘娘沆瀣一氣,你我都知道,憑沈家的現狀,絕無可能幫助沈貴妃坐上皇后之位。”

“所以,她得寵,而我要權!只要投皇上所好,就不用害怕下場不好,何況,現在朝中杜家勢力不容小覷,杜婕妤在後宮也終日招搖囂張,女兒要想殺出一條血路,只有依靠在沈貴妃的身後。”

崔夫人默默地跟著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問:“那以後……”

以後的事,那就不好說了。

崔憐芙沒有回答。

她拿帕子沾了沾鬢角的雨水,一個不經意的抬頭,卻看見蕭琅炎的龍輦,正浩浩蕩蕩地朝這邊來。

崔憐芙心裡跳漏一拍,急忙從石凳上站起身:“母親,皇上來了,準備接駕。”

崔夫人慌忙跟著站起來,母女倆撐傘走出了亭子。

龍輦威儀,四名太監扛著鏤空浮紗轎椅,禁軍前後隨行。

蕭琅炎今日穿著一身青白色的龍袍,胸前至左肩繡著一整隻騰雲駕霧的青龍,而袖口,則是連綿的山海祥雲。

他頭戴二龍戲珠的玉冠,黑冷的眉宇微揚,薄眸在看見崔憐芙一行人的時候,微微眯起。

“參見皇上。”待龍輦停在她們身旁,崔憐芙與崔夫人相繼請安。

母女二人不敢抬頭,只聽到蕭琅炎清冷沉穩的聲線傳來:“這是從哪兒來?”

崔憐芙恭恭敬敬地說:“方才臣妾帶著母親去看望貴妃娘娘了,為著之前娘娘給臣妾解圍的事,母親說什麼都要去親自感謝一番。”

蕭琅炎笑了一聲,旁人聽不出喜怒,崔夫人袖下的手都跟著緊張起來。

原來面對龍威,就是這樣忐忑,不管做了什麼,總怕觸怒聖顏。

倒是崔憐芙強行鎮定,好一會,才聽蕭琅炎說:“這樣也對,不枉沈貴妃求朕對你網開一面。”

聽見這句話,崔夫人心中恍然了悟,看來真如女兒所說,皇上對沈定珠格外不一般。

正當蕭琅炎準備起駕離去時,一旁水溪對面的樓閣,忽然傳來一聲宮女的尖叫。

緊接著,“撲通”一聲落水的動靜,隨即傳來。

蕭琅炎剎那間皺起冷眉,眼中泛著生冷的黑霧,朝一旁看去。

只見一個宮女站在二樓,朝下看,神情驚慌:“傅姑娘!快來人啊,傅姑娘跳水自盡了!”

崔憐芙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蕭琅炎,果然瞧見帝王眼底深深的不耐煩。

饒是如此,蕭琅炎還是對身邊的陳衡開口:“去撈她上來。”

“是。”陳衡立刻上前,輕功掠步,只是幾個點水的瞬間,便將那抹白色衣袍的瘦弱身影拽了上來。

之後,他直接將傅雲秋鬆開,任由她倒在蕭琅炎面前佈滿泥濘雨水的石子路上。

眾人只見,傅雲秋竟只披了一件單薄的外袍,裡面穿著海藍色並蒂蓮肚兜,面板皎白柔嫩。

禁軍們立刻低下頭,非禮勿視。

崔憐芙暗中冷笑一聲,這個傅雲秋,還真是不死心。

她萬萬沒想到,身邊的母親看見傅雲秋死白一樣的面孔,頓時一聲尖叫,翻著白眼昏倒。

崔憐芙終於慌了神,紙傘掉在地上,被風吹得踉蹌幾步,雨幕中迴盪著崔憐芙的哭喊:“母親,母親!”

沈定珠得知訊息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

她聽說傅雲秋又不老實,跳水自盡,竟然嚇暈了崔夫人。

“沒完沒了!上次的賬,本宮還沒跟她算,繡翠,給本宮更衣。”沈定珠麗眸翻湧著淡淡的慍怒。

等她趕去的時候,崔夫人已經被就近送到傅雲秋居住的院落裡,岑太醫和另外兩名太醫都在診治。

崔憐芙坐在榻邊,握著崔夫人的手,眼眶紅紅的。

沈定珠一轉眸,便瞧見罪魁禍首傅雲秋,跪在地上,似在啜泣。

她害了人,還有臉哭!

沈定珠美豔的面孔呈現薄紅的怒意,她上前兩步,揪住傅雲秋的衣襟,玉白的小手毫不客氣地賞了她一巴掌。

“啪!”一聲脆響,響在寂靜的室內。

屏風外商討治療對策的太醫們愣住了。

連崔憐芙也怔怔地抬起淚眼。

傅雲秋捂著臉,跪坐在地上,仰眸瞧著花團錦簇、盛氣凌人的大美人,好半天,她才哆嗦著唇瓣:“你敢打我?”

“打你是輕的,再在後宮滋事,新賬舊賬,本宮都饒不了你!”沈定珠說罷甩袖,正想去看看崔夫人的病情。

可別因為這件事,耽誤哥哥被舉薦。

這時,身後的傅雲秋哭聲淒厲:“皇上在這沒發話,你憑什麼打我!”

沈定珠背影僵了僵,繡著粉芍藥的鞋子忽然頓住了。

蕭琅炎在?方才她進來的太著急,眼裡只有惹事的傅雲秋,忘了去看周圍。

再加上,雨大天暗,

她緩緩回眸,只見一抹高大的身影,坐在距離傅雲秋不遠的正椅內。

他手持茶盞,薄眸黑沉,劍眉如烏刀,那樣凌厲的氣勢,又帶著一絲玩味的人,不是蕭琅炎又是誰。

此時,蕭琅炎正用耐人尋味的目光,看著沈定珠。

沈定珠心下一慌,連忙垂下身姿:“臣妾參見皇上。”

真要命!

他怎麼光坐著,一直不出聲?

讓他看見她掌摑傅雲秋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