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碧和繡翠立在沈定珠面前,她們對視了一眼,沉碧用手碰了碰繡翠:“你說吧,你告訴娘娘。”

繡翠嘆了口氣,她本來打算沈父沈母走了以後才說的。

“娘娘,剛剛奴婢得知,東和宮的傅雲秋,好像斷了一條腿,昨夜她被當成刺客,箭矢釘入膝蓋,太醫說,只能拖著腿走了。”

沈定珠微微皺眉,下意識看向母親,她家人還在,就讓他們聽見後宮的兇險,會讓他們為她擔心。

“你們下去,沉碧,再如此冒冒失失的,本宮就罰你了。”

沉碧捱了訓,也知道自己做錯了,面色慘白:“娘娘,奴婢知錯了。”她倆灰溜溜地走了。

沈定珠正想寬慰沈母的心,沒想到,沈母卻回憶起從前,有些感慨地說:“這個傅家丫頭,說起來,我與她母親也算有點緣分。”

“緣分?”沈定珠疑惑。

沈母點點頭:“她跟你就差半天的生辰,她是早上生的,你是夜裡,你出生的時候,月邊還有一圈七彩的光輝,所以後來有人說她命格貴不可言,娘就想笑,分明是我的定珠,帶來的彩月祥兆。”

歡聚的時光匆匆流逝,臨到傍晚,家人要出宮離去之前,沈父單獨將沈定珠叫去窗邊說話。

“定珠,你聽為父一句勸,不要再執迷不悟,逼皇上徹查咱們家當年的冤情了。”

一句話,讓沈定珠愣在原地,秋風從半敞的窗牖縫隙鑽進來,吹化了她面上因高興而升起的薄紅。

“父親,您怎麼忽然說這個,是皇上讓您來說服我的嗎?”

沈父搖頭,斑白的鬢髮,顯得他充滿疲態:“我只是不想看你這麼下去了,折磨自己,也折磨皇上,咱們沈家如今能保全一條性命,在京城團聚,為父已經不奢求別的。”

沈定珠語氣急促焦急起來:“為什麼?您本就是清白的!倘若不平冤,沈家留給後世的,全都是罵名和詆譭,父親您真的甘心嗎?您做了一輩子的忠臣啊!”

“為父老了,折騰不動了,定珠,再查下去,會讓朝野動盪不安,於社稷更不利,皇上是個會下狠心做事的帝王,你好好服侍他,他未來會是一個明君,咱們家的事,你且算了吧。”沈父重重嘆氣。

沈定珠怔怔,水眸光澤晃了晃,她嬌容黯淡:“為什麼?清白對父親來說不重要嗎?”

“重要,”沈父說罷,看向她,滄桑的眼裡滿是心疼,“但是女兒,你在後宮的平穩安樂,比沈家的清白和為父的性命,要更重要。”

他說著,長嘆一聲,望著天空那振翅遠飛的秋雁,渾濁的眼不知透過那樣蒼黃的上天,在看著什麼,或許瞧見了他意氣風發的當年,也或許看到的是沈府抄家的那日。

天空一片秋意,帶來情緒上的萬籟俱寂,一陣風過,在每個人的心頭都落了一片葉子。

“為父希望你知道進退,聖寵並不會永遠牢固,你要為自己留退路,凡事折騰到極致,必定會招來災禍,沈家當年盛極一時,而今大廈傾塌,滿地狼藉,咱們是吃過苦的人,要學會長個記性和教訓。”

“女兒啊,”沈父手背後,蹣跚地緩緩走遠,留下一句長遠的輕嘆,“別再執著了,學會放下過去,好好做貴妃吧,與帝王的相處之道,你要學的,還多得很啊……”

夜裡。

盛大的煙火自宮中綻放,平地升起的燦爛猶如一張五光十色的網,將繁華富麗的皇宮盡數包圍在一片絢爛之中,天地亮的猶如白晝。

噼啪的聲音不絕於耳,離皇城近的百姓們紛紛仰頭看,人群駐足譁然,嘖嘖稱美,大家很快便知道,今日是沈貴妃的生辰,皇上讓人放了三百響的煙火,正在哄貴妃高興。

明亮的瑤光宮大殿內,一個高大的身影攬著嬌麗美人的肩膀,兩人一同立在窗前,仰頭望著絢爛多彩的夜空,被無數煙火點亮。

“你怎麼一天都不開心?見到父母了,還有什麼傷心事?”蕭琅炎垂眸,見沈定珠白瓷般的絕麗面龐上,始終掛著清淡如雲的笑。

她心不在焉。

沈定珠回過神,看向蕭琅炎,展露了一絲笑顏,耳垂下的那兩顆黃寶石墜子便搖搖晃晃,折射出璀璨美麗的光芒。

“臣妾只是在想從前的一個夢。”

“夢?”

“嗯,皇上不是知道嗎,臣妾有很多預知夢,之前臣妾就夢到過一次,十八歲生辰的時候,皇上也給臣妾放了一束煙火,臣妾高興地一晚上都沒睡著覺。”

蕭琅炎眯起眼眸回憶,她的十八歲生辰,應當是在宮外過的。

他道:“這預知夢也有不準的時候。”

沈定珠笑了起來,美眸明晃晃的波光瀲灩,其實,她說的是前世。

那會,蕭琅炎也寵她,但沒有現在這樣的縱容,所以她極盡討好,從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可皇上不知道,在抄家過後,臣妾害怕鞭炮和煙火的聲音,因為會讓臣妾想起,那天官兵來勢洶洶,砸門咚咚的響聲,但在那個夢裡,臣妾還是忍著心裡的害怕,跟皇上說很喜歡煙花,其實臣妾很害怕。”

蕭琅炎望著她的薄眸,逐漸認真,於目光深處升起溺人的炙熱,他伸展雙臂,就輕而易舉地將沈定珠抱在了懷裡,也小心翼翼地,沒有用力收緊。

“你不用害怕,朕向你保證,你的父母兄嫂,你的沈氏族人,朕都會予以厚待。”

沈定珠沒有回答,只是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垂下的纖穠長睫,遮住兩丸漆黑的眼珠。

她越沉默,蕭琅炎便越有一種抓不住她的感覺。

於是他有力的胳膊摟著她的肩和腰,微微低頭,就吻在她充滿清香的髮間,蕭琅炎那雙薄眸黑的發亮,劍眉英挺,俊美如天神。

“別害怕,別擔心,給朕一點時間,讓你的心也等一等朕。”他喃喃,聲線沙啞低沉。

與此同時。

遠在京城中一處不起眼的窄巷裡,兩個身形頎長的男子一前一後,進了寂靜深黑的院落。

剛進屋,年輕的男子就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充滿少年氣的笑容。

他透過窗子看了一眼絢爛的煙火:“嘖,這晉朝的皇帝,真奢侈啊,為了一個貴妃,大肆疼愛,不顧朝臣非議,看來不像有腦子的,咱們這麼謹慎,是不是有點多餘了?”

另外一個男子劍眉星目,黑紅勁裝更顯得身材高大,氣質深沉沉穩。

他喝了一口茶水,才嚴厲道:“不可輕敵,晉帝蕭琅炎玩弄權柄,在朝廷上隻手遮天的時候,你還沒斷奶。”

少年恨恨地跺了一腳:“大哥!我年已十六,不過比他小几歲,等再過幾年,看誰厲害。”

男子呵笑一聲。

少年眼睛轉了轉,湊上前:“這次我們來晉朝,除了給父王辦的事,還有便是要找小嫂嫂,大哥,你怕不怕她已經嫁為人妻了?”

男子面色冷冽,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嚇得少年閉緊嘴巴。

“胡鬧。”他冰冷的目光猶如藏著刀刃,凌厲至極。

少年灰溜溜地去整理行囊。

男子則重新拿起茶杯,轉而看向窗外的煙火,眼瞳深邃,神情淡冷。

未婚妻的模樣,其實他沒有見過,只知道家人說,她出生那日,月亮周圍,縈繞著彩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