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琬臉上的厲色頓時收斂,又變成了那副得體的模樣。

沈定珠看著繡翠揹著行囊,風塵僕僕地走進來,她的性子一向內斂平和,但在看見魏琬時,連繡翠的目光也變得凌厲起來。

她上下掃了一眼魏琬,就站在沈定珠的榻前,將兩人隔開。

魏琬解釋笑道:“繡翠姑娘,我剛剛只是想為皇后娘娘把脈。”

繡翠目光冰冷:“我剛剛進來的時候,聽說皇上不允許你靠近娘娘的屋舍,魏醫女,你還愣著幹什麼,該走了,還是說想讓我告訴皇上?”

魏琬暗中擰了擰眉,目光越過繡翠,看了沈定珠一眼。

“奴婢告退。”她躬身,退了出去,闔上了門。

繡翠這才放下包袱,轉而跪在腳榻上,哭著握住沈定珠的手:“娘娘,奴婢來遲了,您在外的這些日子,奴婢和沉碧還有春喜他們,都要急死了。”

沈定珠看見她,就如同看見了自己的孃家人一般,多日來的辛酸苦楚,化作眼中斑斑淚痕。

“繡翠……”她哭著摟住忠僕,“之前聽說你會來,我就盼著,但方才只看見了岑太醫,沒瞧見你,我還在想,你是不是不來了,眼下見著你,可算是好了。”

主僕倆涕淚橫流,繡翠擦著眼淚。

她柔柔道:“都怪奴婢沒用,馬車跑得太快,奴婢舟車勞頓吐了兩次,岑太醫他們趕著來送藥,皇上怕您出事,催的也急,侍衛們將鞭子都掄圓了。”

“後來,岑太醫看奴婢吐的臉色蠟黃,就讓奴婢在下城的驛站裡先休息一夜,之後奴婢才又追趕過來的。”

沈定珠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怪我,勞累你了。”

“娘娘這是什麼話!奴婢想伺候您,求都求不來,這次皇上點了奴婢過來,沉碧和春喜羨煞了,臨出發前,沉碧還一直唸叨著,一定要將他們的信帶到。”

說著,繡翠轉而開啟包袱,裡面果然是一堆信件。

“這是沉碧和春喜的,這是國丈和國舅爺的,還有這個,是太子殿下的小老虎帽,別看太子殿下小,實則聰明至極,您走後,他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乳孃抱著他去您的鳳儀宮,他就將自己的帽子拽下來,放在您的鳳榻上。”

這老虎帽還是沈定珠在宮裡的時候,親手給孩子縫的,蕭行徹雖小,但懂得用東西表達自己的意思。

孩子就是想母親了。

沈定珠纖細的手掌,急忙將小老虎帽捧在懷中,低頭聞了聞,好像還有小兒子身上的奶香味。

她眼淚不斷地滑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稱職。”

繡翠連忙安慰她:“現在不是好了嗎?皇上來找了您,已經消氣了,您再說點軟話,等生下龍胎,就能一塊回京了。”

沈定珠哽咽,卻沒回答。

這時,她想起來什麼,含淚的美眸看向那包袱:“澄澄有讓你帶東西給我嗎?”

繡翠笑容頓了頓,低下頭來,嘆了口氣。

“小公主也等著娘娘回去呢,沉碧說,她的性子像皇上,有些話從不拘泥於信中,實則也是想娘娘的了。”

其實,蕭心澄是傷心了,她覺得沈定珠不要她了。

繡翠出發之前,蕭心澄眼裡滿是淚水,卻還倔強地不肯當眾哭。

她只有一句冰冷的話,讓繡翠帶給沈定珠。

“孃親若是不回來,我就帶著弟弟,再也不要她了。”

這話繡翠自然不敢跟沈定珠說,只怕她傷心,但沈定珠豈會猜不到?

女兒一向黏人,小傢伙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了,她的不告而別,恐怕也讓她傷了心。

繡翠心思細膩,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於是想了想,道:“不過,娘娘,您是不知道小公主多麼偏著您。”

“那魏琬方才您也瞧見了,是個心思不安分的人,她藉著獻藥的機會,幾次討好皇上,沉碧見她便罵,她還能笑著問候沉碧,城府可見深沉。”

“但咱們小公主可不接她的茬,好幾次將她整的掉進湖裡,受了委屈也不敢說,娘娘,公主向著您,太子殿下也到了牙牙學語的年紀,您這次可得好好地回去了。”

繡翠說完,也不等著沈定珠回答,她知道沈定珠心裡都有數。

而她開始麻利地開始幫沈定珠收整屋內,歸置的整整齊齊。

到了夜裡,阿良負責來送飯菜,繡翠伺候沈定珠服用,蕭琅炎沒來,繡翠還幫著解釋道:“岑太醫要給皇上針灸,每當此時,皇上就會疼的下不來榻,這些奴婢都是聽陳衡說的,平時皇上不讓外傳。”

沈定珠白麗的面孔上,多了幾分難過。

繡翠又說:“皇上愛極了娘娘,當時收到那封匿名信告知娘娘所處何方時,皇上正在宴請大臣們,可看了信,便果斷拋下了臣子們,當夜就帶人出發了。”

“所以皇上走的急,岑太醫都沒能追上,連藥也沒帶,現在好了,娘娘安心養胎,皇上就在不遠處治腿,等到要回京的時候,大家都好的差不多了。”

繡翠有心寬慰沈定珠,話說的漂亮,也極具溫馨的安撫力。

但沈定珠卻擔心著蕭琅炎的病:“岑太醫有沒有說過,皇上何時才能不受罪?”

繡翠一笑:“娘娘果然還是在意皇上的,岑太醫說,骨肉的長合需要時間,從吃藥到鍛鍊,皇上都對自己很嚴格,所以好的比尋常人更快。奴婢覺得,應該要不了多久了。”

沈定珠輕輕點了一下頭,喃喃道:“那就好。”

這時,施老先生來了,他臨睡前覺得自己應該來看看沈定珠,今天府邸裡又來了一批人,施老先生不放心,索性來看看。

繡翠連忙恭敬地將他迎進來,搬了個凳子,讓他坐著說話。

與此同時。

蕭琅炎居住的房中,岑太醫剛剛結束針灸,蕭琅炎疼的滿頭大汗,但期間連悶哼一聲都沒有。

岑太醫放出了些許淤血:“皇上的腿好的快,但也要注意,不能太過激進,免得適得其反。”

蕭琅炎冷峻的面貌,帶著一絲慵懶,哪怕劍眉微皺著,渾身上下卻流露出天生的矜貴。

門扉敞開,是景猗來送藥了,他高大的身影像山一樣走進來,腳步聲沉沉,跪在地上,將藥雙手奉上。

“皇上,不知卑職的妹妹魏琬做錯了什麼,您要讓她不再侍奉於御前?”景猗聲音沉悶,雙眸如虎,鎖著蕭琅炎。

蕭琅炎將擦汗的白巾,扔去了一旁的通盆裡。

他撐著起身,深邃的面貌透著冰冷:“魏琬不適合留在朕身邊,她揣著什麼心思,你應當清楚,先前治病時,朕就從不讓她靠近,你也知道為什麼。”

景猗低了低頭。

蕭琅炎又道:“從今往後,朕封你做御前侍藥郎,你著手安排,將你妹妹送回京城吧。”

魏琬在,只怕沈定珠要多想。

景猗嘴笨,故而不知怎麼回答的時候,只能沉默,最後他告退了。

回到屋子裡,他將蕭琅炎的意思,轉達給了魏琬。

沒想到,魏琬聽後,馬上摔了一盞茶,氣的眼睛通紅:“我現在就去問皇上,我也沒有得罪皇后,他為什麼非要送我走!”

景猗攔住了她:“我早就告訴過你,有沈定珠在,晉帝不可能接納你。”

這些日子,景猗看著魏琬奉獻所有熱情,但蕭琅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個隨時可以碾死的螻蟻。

她被自己求而不得的心態折磨的快要瘋了,景猗也後悔陪她來了,於是勸說:“郡主,放棄吧,咱們回長琉,我會保護在你和王爺身邊,直到戰死最後一刻。”

魏琬果斷搖頭,甩開他的手,臉色陰暗地走到梳妝鏡前。

“我是不會就這麼回去的,我一定要得到,景猗,回去有什麼用,我父王已經一個月沒有來信了,他那邊的情況必然不樂觀,纓丹草剩的也不多了,我們必須要在這之前,讓蕭琅炎接納我,哪怕……咬了我……”

起先,她來晉朝,確實是為了幫助父親,若她能成為晉帝的后妃,小皇帝就不會急著要她全家性命,她也能揚眉吐氣一回。

然而,在蕭琅炎身邊待久了,她越發被他的果斷和強勢所吸引,女人天生慕強的心理,讓她急切地想要將這個帝王變成她自己的男人。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她時常問自己,她比沈定珠到底差在哪兒?

只是沒有她漂亮美麗,但魏琬自問,她的真心不會比沈定珠少。

可惜,她越這麼想,越是沒有結果,反而快將自己逼的失去理智。

景猗聽她說這樣的話,沉默的眼神裡,帶著一些悲憫。

魏琬回過神,她走上前,緊緊抓住景猗的手:“你幫我一次好嗎?你幫我最後一次!殺了沈定珠,景猗,我沒有求過你什麼,但這次,你一定要幫我。”

景猗默然,虎瞳裡閃爍著黯淡。

“要是她死了,晉帝也不接納你呢?”

“那……”魏琬迷茫,“那我就考慮,回長琉,或者,死在這兒。”

聽到這話,景猗沒再開口。

夜裡二更天時,一道黑梭梭的身影,熟練敏捷地避開巡邏的侍衛,來到了沈定珠的後窗,隨後輕輕一推,便翻了進去。

景猗拔出匕首,閃著寒光的刃,倒映出他冰冷的虎瞳。

他緩緩靠近床榻,那背對著他的身影,就是晉帝最愛的女人,只要她死了,也許魏琬就不會那麼深受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