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寢宮門窗緊閉,看似密不透風,實則早已被外間的水汽滲入,空氣中瀰漫著水霧朦朧的氣味。

沈定珠在屏風後,由兩個小宮女伺候著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頭髮也拿香籠蒸的差不多了。

她臉上的胭脂方才被洗刷乾淨,這會兒從屏風後走出來,更讓她的美顯得天生麗質,白裡透粉。

只是那樣嬌美的面容上,美眸閃爍,眼神遊離,不跟封靖凌厲的目光對視上。

兩名小宮女拿著她溼了的衣服褪下,封靖看著沈定珠故作鎮定地坐去他對面,乾燥潔淨的衣裙裹著她纖細的嬌軀,黑髮落在巴掌大的芙蓉臉邊,模樣清美,讓人忍不住去憐愛。

封靖心裡的火消了一半。

饒是如此,鳳眸神色依舊冷冷的,盯著沈定珠,開口也是冰冷的詰問:“多久了?”

“什麼?”沈定珠好似不知他問的是什麼事。

封靖沉下一張黑水般的臉色:“你是在宮外就跟他聯絡上了,還是進宮以後,才跟他相見的。”

沈定珠纖穠睫羽微垂,紅唇咕噥兩下,正想說話,封靖卻赫然提醒:“別再撒謊!”

如此一來,她身姿微微頓住,好一會,才道:“在宮中時,才知道他來了。”

“來了幾次?”

“三……四次?”沈定珠摸著玉腕上的冰綠鐲子,餘光看著封靖的表情,也在猜他心裡此時此刻到底在想什麼。

蕭琅炎的行蹤既然被發現了,她再撒謊,封靖只怕不相信,到時候惹怒他,更對蕭琅炎來說是一種威脅。

索性覺得,承認最好。

封靖薄唇間溢位一聲呵笑,鳳眸轉而看著殿內流轉不斷的更漏。

“好,真是好得很,朕的皇宮,任由他國君王隨意來去,朕安放在宮裡的人,他想來看就來,想走就走。”

聽這話,是要生氣了。

因著外頭下雨天暗,殿裡點了一盞垂地螺紋燈,沈定珠起身走過去,衣裙的風將那懸在空中的燈盞,輕輕晃動,更讓周圍低垂的黃紫軟帳,透出格外的瀲灩。

她在封靖身邊站定,少年生著氣,目光看著別處,一眼也不瞧她,側顏的下頜線繃緊,喉頭反覆滾動,確實是動怒了。

“我丈夫他來這裡,只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在確認我沒事以後,他也同意我留下來,直到我們一起將攝政王置於死地。”

封靖冷笑:“這麼說,朕還要感謝他?”

沈定珠主動走到他面前,封靖立刻將頭又扭去一旁,總之,就是不看她。

美人漆黑如水的眸色,透著淡淡無奈:“你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少年郎,只要沉下心來想想,我丈夫既然來了,且不準備跟你動手,這就是最好的事,有他幫助,我們對付攝政王只會事半功倍。”

“沒有他,你以為,朕就制不了魏茂安麼?”封靖的語氣徹底冰冷下來,帶著刀子似的刺。

他這次看向沈定珠,鳳眸裡的棕黑色澤,涼如幽淵。

沈定珠許久都沒說話,她緩緩挺直纖細的柳腰,垂著美眸瞧眼前的少年,片刻後才說:“他原本是想立即帶我走的,也不想插手長琉的政鬥,是我請他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不能就這麼扔下你不管了。”

封靖豁然起身,他比她要高出一個頭,故而這下,沈定珠只能仰頭瞧著他了。

“你倘若真的走了,才是沒良心!”他冰冷的語氣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帶著急促的斥責。

沈定珠見他吃這套,於是紅唇吐出一抹失笑。

“所以我沒有走呀,我還記得我們要對付共同的敵人,攝政王不死,我怎麼能拋下你一個人面對?”

封靖鐵青的面色漸漸好轉,他負手走出兩步,停在了沈定珠的身邊,目光冷冽:“這還像話。”

說著,他側眸看來,挑高眉梢:“聽說蕭琅炎獨斷霸道,他能忍受你留在朕身邊,做外人眼中的寵妃?”

“他不能忍受,但他向來尊重我的所有決定。”

封靖聽言,神情莫測地沉默了。

沈定珠見是時候了,又主動說:“他提醒我,你邀請攝政王入宮辦壽那天,攝政王也打算發動政變,他的兩個兒子帶著一群精兵水師,已經聚在了京城附近。”

沒想到,封靖嗤了一聲:“朕早就知道。”

他不是全無準備。

“魏茂安官場沉浮那麼多年,他當然不會相信,朕邀請他入宮做壽是單純好心,他是一條毒蛇,會伺機反撲的,他將兵帶回京城也好,朕能趁機將他和他手底下的勢力,一起連根拔除。”

看著封靖鳳眸裡勢在必得的雄心勃勃,沈定珠知道他已經有了應對的萬全之策,既然這樣,她更無需擔心什麼。

想了想,只能說:“若是如此,自然更好,不過我丈夫應當還會進宮來查探我的安危,你如果覺得不妥,我便現在出宮吧,在宮外暫住,就等著你的好訊息了。”

封靖看向她,流金般的宮燈火光,從他肩膀上的金紋拂過閃耀,讓他充滿少年氣的五官,顯出俊挺的清雋。

“你不能走,朕要你留在這,親眼看著朕剁了魏茂安的手。”

“可我丈夫那邊……”

封靖閉了閉眼,重新睜開鳳眸時,已決定自己退一步:“你依然可以見他,只是,不要告訴他,朕已經發現了他的行蹤,有時候朕寧願做個被瞞在鼓裡的人。”

他從沒見過蕭琅炎,但為了做一個好皇帝,周圍所有國家的君王,封靖都曾瞭解過他們的事蹟。

蕭琅炎是最果斷狠厲的一個,晉國兵力強盛,以現在長琉內憂外患的境地,根本不足以對抗。

所以,他若不想沈定珠現在就被帶走,只能裝作不知情蕭琅炎的存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沈定珠聽了封靖的話,一時怔忪不已。

都說帝王最不喜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蕭琅炎這樣在皇宮裡進出自如,封靖都能忍下來。

她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幾天,封靖不僅忍了,還總是挑蕭琅炎要來的時候,從她那離開。

既然知道蕭琅炎總是秘密入宮,封靖便派人留意,有時候封靖正在窈窕宮裡,讓沈定珠陪著自己練字,得知蕭琅炎要來,他立即起身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沈定珠竟有一種,偷情的人從蕭琅炎變成了封靖的錯覺,明明他們什麼也沒做,而他每次來窈窕宮,不是看她練字,就是讓她讀書給自己聽。

距離攝政王宮中大壽還有兩日。

這天,封靖又在窈窕宮待到蕭琅炎要來了才走,他從前門走,蕭琅炎不一會便會從窗戶那邊翻入。

封靖腳步加快,儘量不跟他碰上。

待走出窈窕宮,上了宮道,身邊忠心耿耿,一直跟著封靖的老太監,實在忍不住說:“皇上,在長琉國,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喜歡阿珠姑娘,是她的福氣才對,您想封妃,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何必讓自己……這麼委屈。”

封靖斜睨他一眼:“朕不委屈,你不覺得麼,姐姐現在偏心向朕,她明明可以走,但是她卻擔心朕獨自對付不了魏茂安,選擇留下。”

老太監沉默了,仔細思考,感到疑惑,阿珠姑娘真的有嗎?

封靖又說了:“遇見她,才是朕的福氣吧,你說呢?”

老太監心中訝然,不敢再說什麼,只拱了拱手,賠了個笑容。

封靖踏著夏末的太陽,目光看似落在前方,實則他在瞧著自己日後的計劃。

過往做幼帝,被迫成為傀儡的那些日子,教會了他一個道理。

在能力不足的時候,要學會退避鋒芒,只等到時機合適,再將屬於自己的東西奪回來。

長琉國現在確實不敵大晉,但只要他足夠奮進,這天下乾坤未定,江山和美人到底屬於誰,還猶未可知。

封靖要回御書房處理政務,他最近很是勤奮,事必躬親。

然而,在剛過拐角時,看見對面站在斜照花影裡的那人時,少年入鬢冷眉,倏而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