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不想兜圈子,話一說破就選擇了開門見山。

沈安竹不意外孫家的往事會被人翻出,意外的是桑枝夏的一針見血。

相對無言的半晌裡,沈安竹腦中飛快閃過無數雜念,深深吸氣後強撐著露出一抹笑,話聲沉沉:“你都知道什麼?”

“你不希望我知道什麼?”

桑枝夏想到這人拿著假地契把自己耍得團團轉,氣得冷笑:“是那些仿古造假的地契,還是你賣的都是孫家的地?”

“又或是你是青城山上的匪首,進門前還特意擦乾淨了鞋底?”

桑枝夏每說一句沈安竹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最後臉上的笑更是消失了個一乾二淨。

沈安竹死死地盯著桑枝夏不吭聲。

桑枝夏微妙道:“還是說,我知道的還是不夠多?”

“你……”

“孫小姐。”

桑枝夏似笑非笑地打斷沈安竹的話,玩味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在你今日選擇踏進這扇門時,你不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麼?”

孫家的事兒不是秘密,稍一有心便能查個大概。

可除了世人皆知的,徐璈還查出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

例如導致孫家滅門的大機率不是莫須有的仇家,而是一群脫了官皮偽裝成的劫匪。

例如孫家在被滅門之前,跟京都來往不淺,雖為商戶,卻靠山神秘在蜀地獨佔一方。

十多年前,孫家在京都的靠山是誰?

為何會慘遭官府滅門?

星星點點全是可疑之痕,完全禁不起細查。

只是時隔多年再回頭細查到底是差了一些精髓,如果能得到知情人的幫助,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沈安竹一定知道什麼。

她可能知道的,恰巧是徐璈非常感興趣的。

桑枝夏無視沈安竹變幻莫測的臉色,自顧自地說:“蜀地鹽稅苛政非一日之寒,為此死傷的人更是無數,可在你出現之前,熱油被壓在鍋蓋下,也勉強可算作相安無事。”

“你是怎麼攪動起蜀地之亂的?真只是靠你在青城山上拉攏的那些老弱病殘?”

“那些人連謊都不會撒,能有這麼大的本事?還是說,靠的是你對外放出的窮兇極惡的惡名,單靠著言語流言的威懾嚇得人不敢查究?”

青城山上的確是有所謂的鹽匪。

但此鹽匪,完全不是傳聞中的鹽匪。

宋六設法潛入青城山查探過,山上的總人數不超三千,青壯極少,多是老弱婦孺。

換句話說,沈安竹不知從何處蒐羅了這麼一群人,依借青城山的險要設下了陷阱,搶佔先機給了圍剿的蜀地官兵一個下馬威。

然而若說真正的實力……

桑枝夏心情複雜:這群人連吃飽都難,壓根就沒什麼令人驚豔的實力。

之所以能迅速在蜀地打出一番鹽匪的惡名,靠的全是沈安竹對外散佈的謠傳。

以謠宣惡。

實實在在的紙老虎。

沈安竹今日來此,的確是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但桑枝夏所知之多,卻遠超了她的想象。

沈安竹臉色不佳地看著桑枝夏,一字一頓:“你是什麼人?”

“你來蜀地是做什麼的?”

桑枝夏單手托腮笑得玩味:“我是什麼人,重要麼?”

“你……”

“孫小姐,我想你應該要明白一個道理。”

桑枝夏一動不動地看著把手伸到腰後的沈安竹,微妙道:“我今日敢放你進來,就不怕你會動手。”

“你動了手就更出不去了,屆時連累的也不止是你一人。”

“青城山上那麼多人的死活,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行事。”

桑枝夏摸不清沈安竹的實力,也不知道單打獨鬥是否能打得過。

但這裡在桑枝夏的掌控下,她無所畏懼。

沈安竹搭在後腰上的手猛地頓住,落在桑枝夏臉上的目光充滿了複雜。

“假地契的事兒是我不厚道,可地契雖假,答應劃給你的耕地為真,只要你……”

“你該不會以為,我花了銀子到了手的東西,還能因為一張假地契就交出去吧?”

桑枝夏滑稽道:“你想什麼呢?”

地契是假的又能如何?

只要銀子砸夠了,假的也能變成真的。

孫家的人死得骨頭都化成渣了,難不成還能蹦起來跟她爭個高下?

“那你還想如何?”

“我表達得還不夠明顯麼?”

桑枝夏好笑道:“我想要的當然更多。”

桑枝夏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示意沈安竹坐下:“孫小姐今日是孤身前來,想來也並不急著回去,這麼心急火燎地做什麼?不如坐下說話?”

沈安竹一點兒也不想坐。

來時只當是做個買賣,不痛不癢。

但桑枝夏進門就佔了先機,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寸步不讓,三言兩語間沈安竹已然被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裡。

先手落入被動,再想絕地翻盤難上加難。

到了此時,進退已然不是沈安竹能說了算的。

眼看著沈安竹黑著臉坐下,桑枝夏不動聲色地鬆開搭在膝蓋上的手,把掌心的汗漬擦去後,拿起茶壺緩緩倒茶。

“孫小姐,你……”

“可以的話,我更希望你叫我沈安竹。”

沈安竹面無表情地說:“孫家早已沒了,世間也早沒了所謂的孫小姐。”

桑枝夏把倒了七分滿的茶杯遞給沈安竹,從善如流:“沈小姐。”

“介意跟我說說,你為何要激起鹽亂之禍,還決意上山為匪的麼?”

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一切總該是有緣由。

沈安竹做的是抄家滅族的重罪,步步行走刀尖,不為奪權,那就只能是為了仇恨。

孫家十多年前的滅門慘案,真相到底是什麼?

沈安竹眉眼間籠罩一層濃濃的陰霾不散,目光如刀地盯著桑枝夏的臉:“孫家早年舊故都為孫家之禍四散逃離,生怕沾帶一星半點惹來殺身之禍,你為何對陳年舊事如此在意?”

“你的目的?”

“或許我就是好奇呢?”

桑枝夏在沈安竹越發譏誚的目光中,笑眯眯地說:“往事難抵好奇的嘴,我既是問起了,你有什麼是不可說的呢?”

“好奇?”

沈安竹滿是嘲笑地呵了一聲,微妙道:“桑東家,好奇心害死的可不光是貓。”

“那可不見得都是如此。”

桑枝夏好脾氣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得十分溫和:“我確定自己能活。”

“死不了的,你可以說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