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看山不是山。

普普通通的一碗米,過完香唸完咒,在某種意義上,就不再是單純的米了。

碗口米麵的起伏走勢,散發出的光芒,在我眼前幻化出了一個微觀世界。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好像……眼前擺著一個縮小的沙盤,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高山深澗,河流和村莊。

可惜我道行不高,只能粗淺地看到環境和方位。

不過,第一次依葫蘆畫瓢,能看到這種程度,我已經很知足了。

我埋下頭,眼珠都快湊到米碗上,仔仔細細地看著上面的地形。

一條溪流穿山而過,村子背後是三座延綿的高山,半山腰上的巖壁上,有一個巖洞。

我越看越覺得眼熟。

咋那麼像我們雙江村呢?

雙江村顧名思義,是被兩條江水圍攏環抱的村子,村後確實有一座高山,中間有個很隱蔽的巖洞。

我不太確定,又看了米碗裡村子走向。

沿河而建,狹長的西南走勢,在村尾的河灘邊上,有一個黑色的小點。

我雙手一抖,激動得差點把碗給掀了。

這就是我們村!

下蠱的人,就在村子裡面!

瞎子爺爺說,那個草鬼婆殺了人,多半是跑路了。

誰能想到人家玩燈下黑,就躲在案發現場!

我瘋了似的往河岸邊跑去,眨眼的功夫,村裡人就把阿婆圍了個水洩不通。

瞎子爺爺嚷嚷著別靠近,阿婆被人下了蠱。

我氣喘吁吁站在圈子外,目光一一掃過圍觀的人群。

基本上都是村裡的鄉親,相互都認識,根本沒有外人。

可看米卻顯示,下蠱的人就在這兒。

我百思不得其解,眼睛像是掃描器,一一掃過在場的人群。

怪了……

我急得熱汗直冒,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在我耳邊一閃而過:“影子!”

誰?

誰在說話?

我心頭一跳,扭過頭看了一圈。

身邊哪有什麼人?鬼影都沒有。

我心中發毛,眼尾卻不自覺看向地上的影子。

這一看,還真看出了貓膩。

人群中,有個嬸嬸的腳底下沒有影子!

她叫王雪梅,是村裡出了名的藥罐子,整天病怏怏的,幾乎足不出戶。

今天居然有力氣來看熱鬧,身後還沒有影子,鐵定有古怪!

我不動聲色,慢慢地接近她,伸手抓著一把米。

因為緊張,我的手裡全是冷汗,米粒也黏黏糊糊的,全都粘在了掌心上。

王雪梅看得正歡,絲毫沒注意到我在靠近。

等距離差不多,我當機立斷,一把將米灑在王雪梅的後背上。

王雪梅身體劇烈地一顫,幾乎扭曲到變形。

她嗷的一聲,回過頭瞪了我一眼,看到是我,她暴怒的紅眼睛突然就變得邪惡起來,明明沒有笑,嘴角卻向上勾著,說不出的怪異。

沒等我反應,她抬起胳膊,一道刺眼的光射在我臉上,晃得我睜不開眼。

同時,一股寒意從腳底嗖的往上躥去,瀰漫至四肢百骸。

我頓時就不能動了!

狂跳的心臟,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捏著,我好痛……痛得無法呼吸。

我拼命地掙扎,周圍人都沒什麼反應,我心知肚明,我肯定被什麼東西給困住了。

就在我眼前發黑,快要支撐不住時,一股很強的力量,在我胸口震了幾下。

我的心突然就鬆了,身上逼人的寒氣,潮水般逐漸散去,我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大口大口喘息著。

面前哪還有什麼王雪梅?

地上只有個塑膠鏡子,映著一張陌生的臉。

鵝蛋臉,杏仁眼,小而挺的高鼻子,臉頰上還有幾顆小雀斑,就是很普通的長相。

這是我的臉?

我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心底略有些失望。

這張臉充其量只能說清秀,根本沒有村裡人吹的這麼誇張。

期待了這麼多年,當看到這張平平無奇的臉,我的心情略有些複雜。

等我意識到破戒時,已經晚了。

我被王雪梅設計,照到了鏡子!

我心慌意亂想要閃開,但鏡子裡的人卻絲毫沒有動彈,反而陰惻惻地朝我笑著,眼角流出兩道血痕。

我頭皮一下就麻了,抬起腳踏向鏡子。

咔!

鏡子碎成了幾塊,人臉消失的剎那,我彷彿聽到一個很陰森的笑:“你跑不掉的……”

我心如擂鼓,腦子短暫停滯了一秒,眼淚崩潰地往下砸著。

小心謹慎了十六年,沒想到……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我雙腿發軟,跪在了碎玻璃上,如篩般顫抖著,忍不住嚎啕大哭。

阿婆死了……

我卻連給她收屍的法子都沒有。

還被人設計破了戒。

我的天徹底塌了!

與其活在恐懼之中,等著那陰人找上門,不如……

我就像被什麼東西蠱惑,腦子裡懵懵的,產生了一種可怕的念頭。

不就是一死嗎?

到了下面,誰比誰兇還說不定呢……

我緩緩站起身,絲毫不顧膝蓋上的疼,一步一步朝河邊走去。

腳踝剛沒過水麵,我就聽到了阿婆的聲音。

“丫頭……快回去……”

聲音斷斷續續,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死灰的心再度點燃。

是阿婆!

我四處尋找她的身影,這時,一隻粗糙的大手把我拽住,瞎子爺爺連拖帶拽把我往岸上拖,邊走邊破口大罵:“死丫頭,你不要命了!”

我回到岸上,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家為了你,耗費了幾條性命,你死了,對得起他們嗎?”瞎子爺爺劈頭蓋臉地把我罵醒。

我剛才不知怎的,確實動了魚死網破的念頭。

此刻冷靜下來,想到我的家人們,我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就算親人都沒了,就算破了戒,那又怎樣?

我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嗎?

再說了,害死阿婆和媽媽的人還沒找到,我哪有資格去下面見他們?

“對不起,瞎爺爺,我不會再做傻事了……”我默默地擦乾眼淚,剛要起身,就感覺膝蓋火辣辣的疼。

幾片玻璃渣子嵌入我的膝蓋,流了好多血。

血液順著我的腳踝,染紅了地上的鵝卵石。

我吃痛地正要起身,瞎子爺爺就按住了我的肩,警惕地看向阿婆。

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阿婆的衣袖動了動。

一個又白又嫩的小蟲子,從袖子口滑出,飛快地朝我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