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

同知家中三十九口人,只餘三人。

通判家中五十六口人,只餘一人。

知事家中二十六口人,只餘一人。

死者要麼是平日裡魚肉百姓,欺佔良田之人,要麼就是曾與富商勾結,貪腐之人。

包括那些衙門裡,都死了一大半。

第一日,他們感覺天要變了。

第二日,人人自危,可根本無濟於事。

揚州城內不是沒有官方的高手,但數量比起天一宮來說差太遠了。

第三日,軍隊集結,誓要拿下天一宮,可此時的天一宮內,根本沒有幾個人,剩下的人全都四散於各處。

這些計策全部都是孫先生定下的。

起初,他們只殺貪官汙吏,既能給朝廷震懾,又不會在民間失心,後來他們開始暗殺軍中將領,但那些在朝中有深厚背景的不殺,那些曾拿過天一宮好處的不殺。

因此哪怕天一宮被圍,依然沒有人下達發動總攻的命令。

因為他們知道,天一宮的人不是衝著他們來的。

如若徹底惹怒了天一宮,張青衣發了瘋,他們都得死。

這麼多年來,朝廷之所以採取懷柔政策,溫水煮青蛙並行,原由他們清楚的很。

這麼大一股勢力,若是真的反了,那才是徹頭徹尾的災難。

何況,每一次姜幼安等人帶著人夜晚殺過之後,都會取其中三分之一的財物丟入百姓家中。

又三分之一直接暗中送到那些人敵對勢力的家裡。

收下,大家相安無事,若是不收,下次丟進來的就不是金銀財寶了。

而且每死一個人,姜幼安就會在外面貼好告示,說明這一戶人所犯罪狀。

直到這天,軍營中收到朝中命令撤軍。

收到命令後,撤退的速度比進發的速度還要快。

“若是我們不傷及根本,那朝廷便不敢與我們為敵,哪怕皇帝震怒,但也要考慮得罪天一宮的後果。”

張青衣點點頭:“天一宮不怕死戰,但朝廷怕。”

“盟主說的對。”

而孫先生聽到這話後,又問道:“盟主,接下來您打算怎麼做?”

張青衣嘆了口氣,看著身邊的女兒:“我兒子也死了,接下來.我想金盆洗手,無論如何,此舉也殺了朝廷不少人,雖說是為我兒復仇,但我現在終究是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我不退,他們怕是睡覺都不敢閉眼了。”

“可是盟主.”

“無妨,這只是名義上,雖說我兒武藝不錯,智謀也有,但自立還是太淺,我會替他在後方震懾。”

“盟主可是要推出去一個明面上的人?”

“正是。”

張青衣點頭。

孫先生也明白了。

不過,同樣在這一天,姜幼安直接大搖大擺的來到錦衣衛要人,他要當初那個殺害捕快並殘殺了任府少爺的殺手。

錦衣衛的人如臨大敵,但很快就有一個臨時管事的人走了出來。

“他死了。”

“在我們羈押的第二天就死了。”

姜幼安皺眉:“人死了?怎麼死的?”

“被人殺了,但兇手我們至今沒有查到,我懷疑是錦衣衛內部出了內鬼,怕是那王少仁下的手。”

雖然楚通的死,最後被按在了王少仁的身上。

可他知道王少仁其實不是那種人。

只是,他也沒有說什麼。

轉身就走。

就在他走後,揚州知府正在裡面狠狠的拍桌子!

他的全家就剩下他一個人還活著,其餘全部被殺。

“大人,他就在外面.”

“在又能怎麼樣?你敢去抓?”

“看來是張天了,張天有問題,保護他的人是清刀門的人,對方擅用飛刀,先前便是清刀門的人借我之名殺人,看來,這些殘黨已久不死心啊。”

顧安點點頭:“這個你來解決。”

但姜幼安又說:“我手底下的老黃,也是咱們皇城司的人?”

“不是。”

“那孫先生那邊得到了情報,說老黃是皇城司的暗探,如今老黃生死不知,莫非也是在說謊。”

顧安起身,從一旁的書桌上拿起一本冊子,直接丟到了姜幼安面前:“這裡便是皇城司所有人的花名冊。”

姜幼安笑了:“張青衣最想得到的東西,你就這麼大搖大擺的放在桌子上?天一,你還真是自信啊。”

“因為,他們找不到我,哪怕是你口中所謂的孫先生知道我的身份,他也不知道我在哪裡,所以我這裡就是安全的。”

“孫先生知道你?”

“嗯,他是大乾的皇子,曾見過我的面目。”

姜幼安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層。

緊接著,顧安又說:“另外,玄二十現在應該還在你們天一宮的地牢,好歹也是我們的弟兄,我不忍心看他在那裡受辱,找個時間給他一個痛快吧。”

“嗯,楚通一事,也多虧了玄二十,若非如此,我也沒那麼容易將罪名安在錦衣衛身上。”

“你其實是我最欣賞的接班人,無論如何你要記住,既然入了泥潭就不要想幹淨著出去,我知道你惦著你的父母,但其他人都是可以捨棄的,知道嗎?”

“知道了。”

一邊說著,姜幼安一邊翻動著花名冊。

忽然,他看到【黃十九】這個名字被紅墨水勾掉。

抬起頭來。

姜幼安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了。”

隨後離開。

風月樓在揚州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青樓了。

而作為風月樓的花魁,如煙在風月樓中也有著極大的權利和自由。

因為她不僅僅是花魁,還是天一宮二公子姜幼安的相好。

所以,只要姜幼安不來,如煙便可以不用接客。

而這幾日,姜幼安並沒有來,所以如煙除了偶爾和丫鬟聊聊天,與其他幾個姐妹彈彈琴,聊聊舞,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獨處。

這天夜裡,如煙剛剛躺下。

就要閉眼,忽然看到屋內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人。

“誰?”

如煙驚道,同時,手也摸向了枕頭下。

“是我。”

姜幼安的聲音傳來。

聽到這聲音,如煙才鬆了一口氣,抽回玉手。

“是你啊,你嚇了我一跳。”

姜幼安喝了一口茶水:“茶有些涼了。”

“這是我的丫鬟早就沏上的,放到這時自然會涼。”說著她就要起身披上衣服過來,“你今日怎麼半夜裡來了?揚州城發生了這麼多事,你還往風月樓跑,就不怕你義父知道?”

姜幼安卻主動來到了床邊坐下,又脫下了對方剛披好的薄紗。

“他不知道的,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說我什麼。”

指尖在如煙嬌嫩白皙的肌膚上劃過:“倒是你,做那些事情就不怕我知道嗎?”

如煙心頭一跳:“什麼事?”

“比如,你那日在我的酒裡下藥。”姜幼安緩緩說道,“其實,我義父也說過我資歷太淺,現在看來確實,倘若你那天下的不是迷藥而是毒藥,我就死了。”

如煙聽後,一把將姜幼安緊緊抱住。

“我害怕你出事,我這才找了人買了藥,我想帶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你我都是飄萍,我想和你離開,去南邊,去曾經的大乾,那裡朝廷不管,我們在那裡,不會有人認識我們,我真的.”

“是啊,其實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但是啊,我走不掉的,我不可能走。”姜幼安也拍了拍對方的背,就在如煙放鬆警惕之時,姜幼安又說道:“今天晚上我去見了天一,你的名字.已經被他從冊子上勾了。”

聽到這話,如煙頓時愣住了。

“天天一?”

“你”

她反應迅速,就要再一次摸出枕頭下的匕首,可她剛剛揚起手來,只覺得心口一痛,生機飛速消逝。

然後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直到胸口鮮血淋漓。

“我有父母,我有家人,所以我不能死,更不能容忍你犯這種錯誤,如果計劃失敗,我就再也見不到我的父母了。”

“我之前和你說過我們都是棋子,想要跳出棋盤,下場只有摔的粉身碎骨,下輩子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了,黃十九。”

說完,姜幼安推開了如煙。

將那把飛刀和如煙的命永遠留在了屋子裡。

帶著血跡回到天一宮,而看守大門的弟子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如果哪天姜幼安晚上回來,身上沒有血,那才是稀罕事。

燒掉帶血的衣服,姜幼安來到靈堂。

這裡是放楚通屍體的地方,後日就是頭七,要下葬。

在蠟燭上點了三炷香,姜幼安跪拜過後,把香插在香爐之中,這才離開。

整個過程裡沒說一句話。

包括一直在一旁的張秀秀也沒有說一句。

只是在姜幼安走的時候,她才開口:“幼安,你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姜幼安沉重的點點頭,轉身離開。

第二天,姜幼安起床之後正在洗漱,忽然,孫先生推門進來。

“孫先生。”

“幼安。”

孫先生來到桌子上坐下。

“你想當武林盟主嗎?”

姜幼安放下刷牙的柳條:“孫先生何出此言?”

“盟主已經打算金盆洗手了,你就是下一任武林盟主。”

姜幼安漱了漱口,將水吐進盆裡。

“孫先生這話不敢亂說。”

“這話也算得上亂講?這是盟主親口和我說的。”

姜幼安搖搖頭:“我難當此大任。”

“不,對盟主來說,你這個位子必須接。”

姜幼安知道為什麼,但他此時饒有興趣的看著孫先生:“孫先生,那你和我說這些又是為何?”

孫先生笑了笑:“我要問你的,是你想不想真正的成為武林盟主。”

“孫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只要你父親在一日,你就一日出不了頭,所以你心裡想,我們相處的時間不短,從小便是我教你琴藝,我瞭解你,你的眼中有野心,所以你什麼都想學,想要討好張青衣,你知道嗎?他這個名字都是我給他起的,青衣,這是戲子的稱謂,但這麼多年了,都沒有人敢說,你說可笑不可笑?”

“你就不怕我把這事告訴義父?”

“我為什麼要怕?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嗎?”

“成為真正的武林盟主吧,我們一起反了朝廷,我知道你有這個魄力,皇城司的臥底已經死了,我還知道更多關於皇城司的事情,我可以幫你。”

姜幼安看著對方的樣子。

不禁抬起頭來,譏諷的看著對方:“小時候的事情我都記得,你當初是要行刺皇帝的對吧?後來失敗逃了出來,這才來到我義父的手下,成為智囊,但是,你真的以為自己很聰明嗎?”

隨後,姜幼安一把掐住孫先生的脖子。

“你要清楚你現在的一切是誰給你的!”

“沒有我父親,你什麼都不是!”

說完,他直接又鬆開了對方的脖子,任由對方大口地喘著氣。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殺了楚通!”

“你以為你做的天衣無縫?”

“你算是什麼?放在以前,你不過就是”

孫先生惡狠狠的說道,可還沒等他說完,姜幼安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丟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

他看到那東西。

彷彿見了鬼一般。

“我都說了,做人不要自作聰明,有時候知道的多了沒關係,但說出來就是罪了,好好的唱獨角戲不好嗎?”

說完,姜幼安來到牆邊。

猛然間抽出上面的一把短劍,揮手甩入孫先生的胸膛。

孫先生被直接貫穿。

鮮血滲出,他一手抓著劍,一手指著姜幼安。

“這個牌子.從哪裡來的.”

“哪裡來?當然是天一給我的,不然,你以為還有誰能弄到這個?”

“原來.原來,你才是”

說到這裡,他終於想通了。

原來天一宮的內鬼是姜幼安,那個從六歲起就來到了天一宮的姜幼安。

“哈哈哈,原來是你,沒想到啊,但是,你以為張青衣真的拿你們當兒子嗎?”

看著對方垂死掙扎還在挑撥離間,姜幼安笑了:

“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你說老黃是皇城司的人,讓我猜猜,應該是地七和你說的?但是,你真的問錯人了。”

殺完人,確認了孫先生斷氣之後,姜幼安這才起身。

然後憤怒的喊了一句:“黃口小兒,安敢說出如此話來!”

說完,又過了一小會,這才開啟門。

“來人,快把我父親找來!”

半柱香後。

張青衣來到姜幼安房間。

看到地上的屍體。

“父親,這賊人竟要對您不利,他是大乾的人,要說服我對您下手,還拿出了腰牌。”

張青衣臉色鐵青:“你確定?”

“確定,他可有和您說過造反的事?”

“說過,但我沒同意。”

“那就是了,先前他說父親您要金盆洗手推我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於是便叫我對您下手,到時候就藉著替您報仇的名義要和我聯手謀反朝廷。”

“這是他為了取信於我,讓我看的腰牌。”

張青衣接過一看,果然不假。

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離開。

一個個的背叛,讓張青衣本就煩躁的心更加暴躁了。

“來人!”

“給我把他拖出去,餵狗!”

等到房間裡安靜下來之後。

張青衣整個人都彷彿老了幾歲。

“通兒死了,那個老雜碎也要背叛我,眼下,為父只剩下你了。”

“父親,孩兒願一輩子環繞父親膝下。”

“幼安,人人都說為父大字不識,是一介莽夫,你也這麼認為嗎?”

“父親,幼安從未如此覺得,若是沒有手段,父親如何能成為武林盟主?”

張青衣點點頭:“是啊,為父知道什麼人該殺,什麼人不該殺,但無論外人如何言說,為父都無所謂,可現在.為父確實已經不該坐在這個位子上了。”

“父親。”

“幼安,為父確實打算金盆洗手,讓我的兒子來做武林盟主,這未來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但這武林盟主,也終究是得我的兒子來做。”

“準備準備吧,明日通兒下葬之後,藉著人齊,我也會宣佈此事。”

“父親.”

張青衣襬了擺手,沒說什麼,也離開了。

之後,姜幼安在搜查孫先生房間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把孫先生原本的那一塊腰牌揣進懷裡。

夜晚,他趁著夜深人靜,潛入地牢之中。

來到那個被抓來的龜公面前,對方此時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

“玄二十,我來送你上路。”

聽到自己在皇城司的中代號,那個龜公艱難的抬起頭來。

嘴唇翕動。

“謝謝。”

隨後,姜幼安拿出一塊手帕,捂住了對方的口鼻。

對方並沒有掙扎,最後也漸漸閉上了眼睛。

到外面又繞了一圈,他才又重新大搖大擺地回到地牢之中。

“姜堂主!”

門口的守衛抱拳行禮。

“嗯,明日我大哥安葬,我要再來看看兇手。”

“堂主,他就在裡面。”

姜幼安想了想,你隨我一起過去吧。

他要人和他一起進去,就是為了進一步洗脫嫌疑,只是他這次過來,是有些事想要問問王少仁。

“嘩啦!”

一盆冷水被潑在了王少仁的身上。

王少仁比玄二十好不到哪裡去,此刻渾身上下也全是傷痕。

艱難的睜開眼,就看到姜幼安正坐在凳子上看著自己。

“你人不是我殺的。”

“不,就是你殺的,只可惜你那個同夥逃走了,但你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你那個同夥竟是飛刀門的人,你說可笑不可笑?”

說著,他把那些現場留下的飛刀拿出一柄來放在桌子上。

聽到這話,王少仁奮力睜開眼睛。

看到桌子上的飛刀。

“張天?”

“他不可能,他不”可說著說著,他忽然停下了。

因為他想到那個殺手離奇死亡。

當時他還懷疑錦衣衛有內鬼,但最終沒有查出是誰。

那天清晨,他和張天去福鼎寺,張天藉口去上了個茅廁,只是去的時間並不長,所以他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懷疑。

“那張天十五歲進錦衣衛.清衣門,為何要殺那個捕快和任家少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