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贈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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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家修為測試每半年一次,測試結束後便是為期一旬的休沐,年輕弟子是留在族中學堂繼續精進學習,還是下山回家去尋父母稟明最近的修行成果,全憑各人選擇。
族內一下子清靜了不少,洛天星毫無趁機發憤圖強趕超其他弟子的想法,也回不去家不能親口向長輩彙報學習進度。
以前還能欺負欺負聞人照夜找找樂子,現在他每日被月滿衣折磨的不輕,洛天星去練武石室圍觀過幾次,覺得畫面過於血腥,看多了嚴重影響她的身心健康,就也懶得去了。
今日天氣晴朗,洛天星在族中閒逛著,花了兩個銅板買下一串糖人,咬下一塊含在嘴裡慢慢吃。
有書真富貴,無事小神仙。
前半句說的對不對洛天星不知道,只覺得後半句實在是真理。她左右無事,就在坐在糖人攤兒旁的小凳子上發呆,吃完了就再讓攤主再給她做一個。
糖人攤兒主是個矮胖的漢子,笑呵呵的將剛捏好的糖人兒遞給她。
他在這兒擺了好幾年攤,已經認識了洛天星這位細水長流的大主顧,也知道這姑娘在天氣好還沒事兒的時候,能在他這兒一坐坐一天。
前陣子她倒是不怎麼來了,好像是吃壞了牙,被一位少年管束著不讓再多吃。有幾次她偷溜過來,每次沒坐一會兒就有一位黑著臉的少年追過來,牽著她的手把她往回拖。
至於沒吃完的那半根糖人,也被少年無情的奪去不讓她再繼續吃了,她一怒之下全塞進了少年的嘴裡。
少年只好皺著眉,吃下這甜膩的糖人。
也不知那位少年今天會不會來。
時值春夏交際,路邊叢中淡黃的迎春尚未完全落去,淺白色木繡球已經一團一團爭先似的綴在枝邊了,暖風拂過,香氣淡雅宜人。許多少年少女手持紙鳶笑鬧奔跑,笑聲不絕於耳。
洛天星被陽光曬的渾身暖洋洋的,她望著空中翩飛的各色紙鳶,不知不覺就開始出神。
“我跟你們說,一會兒有人來了你就......沒事兒......我姐姐是......”
一陣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傳入洛天星耳中,她眯著眼睛,不遠處有幾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聚在一處,正在嘰裡呱啦的交談著什麼。
草坪間小路上偶爾有行人經過,不多時,一位抱著木箱子的少女緩緩走來。
她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一襲再普通不過的湖綠色中短裙裝,褐發被紮成兩根鬆鬆散散的麻花辮垂在肩頭,外表看起來略有些土氣,眉眼間卻難掩一股柔和天然的氣質。
那幾個男孩相互擠眉弄眼了一番,其中一個突然跑到她身後,使勁兒扯了一下她系在發上的絲帶,她的頭被扯的偏了一下,黑髮也有一部分散落下來,不由吃痛的驚呼了一聲。
路邊的男孩們鬨然大笑,本該就此散去,卻見這位少女似乎沒什麼脾氣,被作弄了也只是紅了眼眶,茫然無措的站在原地,便膽大的紛紛圍了上來。
“你......”
少女鼓起勇氣,正想說點兒什麼,又突然覺得臀部一痛,不由得驚了一下。回頭看見一個小男孩向他齜牙一樂,得意洋洋的擺了擺拍她屁股的那隻手,還做了個抓的動作。
“你們......”
她唇瓣顫抖著,還未言語眼淚先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
“這幫渾小子......”
做糖人的矮胖漢子搖了搖頭,顯然不是第一次見這群小孩作弄別人了。
這些頑劣孩子個個都是聞人家的小少爺,是他一個外來人得罪不起的,但凡被告上一狀,第二天就得連人帶攤兒一起滾蛋,想管也有心無力。
哐啷——
一根竹籤投入桶中,發出一聲脆響。
一直望著紙鳶發呆的洛天星打了個哈欠,從攤邊兒的小凳子上慢悠悠的站了起來,口中的糖塊咬的咔嚓咔嚓作響。
矮胖漢子笑道:“姑娘今天這麼早就走啊,不等那位小郎君來了一起?”
“什麼意西嘛,我又不怕他。”
洛天星口中含著糖,含糊不清的說道:“吃多了牙疼,又要被唸叨,先回去了。”
說罷,她往那條草坪間的小路走去。
矮胖漢子一愣,記得那好像不是洛天星以往離開的方向。
洛天星今天穿了一襲□□裙裝,披散的黑髮束起兩股編在後面,用一條白絲帶束住,仍有在一長截絲帶在裙後垂著,隨著她一顛一顛的走動姿勢好像一條擺動的魚尾。
她剛往這邊走,便有幾個孩子盯上了她。幾個人對視了一眼,也不纏著剛剛那位土氣少女了,鬼鬼祟祟的散開,好似在路邊玩耍一般。
洛天星無知無覺,兀自向前走著。
一個男孩縮頭貓腰跟在她身後,見她好似全無察覺,便要伸出髒兮兮的手,準備一巴掌拍在洛天星的大腿上。
“姑娘小心——”
“啊——”
那土氣姑娘的聲音與男孩的慘叫聲一同響起,只見他的手即將拍在粉白裙少女身上的時候,那少女突然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轉過身,面無表情的一腳瞪在他的胸口上,直接將他踹飛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眾人都傻了眼,其他男孩使壞的笑容還在臉上凝固著,看上去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被踹飛出去的男孩呆了片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哭聲驚動了草坪上坐著的一群婦人,其中幾個紛紛色變,斂裙向小路這邊趕來。
“打了人還想走?!你是哪家的孩子,這麼不知禮數。”
洛天星踹完人後和個沒事兒人一樣,轉身就要走。一位婦人使勁兒的抓住了她的小臂,指甲都嵌在她的肉裡,尖聲道。
那坐在地上哭的男孩見有人為他撐腰,便止住了哭嚎,躲在幾位婦人身後向她比了個鬼臉。
洛天星迴過頭,平靜道:“我姓洛,叫洛天星,你有什麼事兒麼?”
那婦人冷笑連連,一聽洛天星並不姓“聞人”,便將她當做一些偏遠旁支送往聞人家修行的子弟。
聞人家放在整個修真界裡連只螻蟻都算不上,但放在這座小城之中卻是當之無愧的霸主。聞人家子弟都以自己的姓氏為榮,尤其是嫡系子弟,更是地位超然於所有庶出旁支。
婦人想到此處氣勢不禁更盛,簡直是熊熊燃燒。
“你將我兒子打了,做這副無辜的樣子給誰看?!還不給我兒子賠禮道歉,否則將這事兒鬧大了,你今晚就從聞人家滾回你的旁支去!”
洛天星似乎有些疑惑,她問道:“你看見你兒子手欠騷擾路人,扯女孩兒髮帶了麼?”
婦人眸光閃爍了一下,“別血口噴人,我雖然剛剛沒留意這邊兒,但我兒哪會做出這種事,興許只是和朋友鬧著玩罷了。”
洛天星莫名其妙道:“你既然沒留意這邊兒,看不見你兒騷擾路人,又哪隻眼睛看見是我打了你兒?”
婦人怔住了,一時間啞口無言。
那婦人說不過她,便突然伸出手臂,擰著呆在一旁的土氣女孩的胳膊,使勁掐她的軟肉,出氣道:“你這個賠錢的東西,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歡你弟弟,現如今膽子大了還敢帶著外人欺負他啦?哭什麼哭,說話!哭,就知道哭,一天天除了哭還有什麼用......”
婦人的話說了一半,被掐著的土氣少女就忍受不住大聲哭了出來,不知是因為實在被掐痛了,還是婦人的一席話更刺傷了她的心。
洛天星也沒想到這位少女和那熊孩子竟然還是親姐弟,不由得愣了一愣。
母女二人拉扯之間,少女一直護在懷中的工具箱摔在了地上。
一個用木質零件拼出來的小狗從箱子中掉出來,當即摔了個四分五裂,“殘肢”東一片西一片的散落在地上,唯有一個狗頭還在維持著喘氣的動作,看起來好不可憐。
箱子落地的瞬間,少女好似呆住了,任憑那婦人怎麼擰她也不呼痛。
婦人猶不知發生了什麼,抬手還要再掐,手腕卻驀的一痛,不得已鬆開了她。
她怒視站在一旁的洛天星,恰好洛天星也在冷冷的看著她,兩人四目相對,吵架從未輸過的婦人竟莫名生出幾分怯意。
婦人故作鎮定,一甩手向後退了半步,“看什麼看?你且給我等著,我勸你今晚就收拾好東西準備滾蛋,像你這種目中無人的旁支子弟,我們聞人家可收留不起。”
洛天星痛快道:“行,我等著。”
那婦人狠狠剜了一眼洛天星,拉扯著少女離開了,其餘的幾名婦人不敢說話,紛紛帶著孩子跟在那婦人身後離開。
洛天星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她低頭看向一地零碎的機械零件,回想起剛才那女孩兒在看見箱子裡的小狗摔在地上時如遭雷擊的表情。
她蹲下身去,一點點將機械小狗的殘片重新收攏在箱子裡。
在撿回其中一個碎片的時候,她注意到木片上面寫了個端端正正的‘蘇’字。
蘇?什麼蘇?
洛天星沒多想,收拾完後合上蓋子,抱著箱子往自己的居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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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室內。
月滿衣坐在一輪冰藍色月亮的虛影上,指尖停著一隻蝴蝶,她伸手逗弄著,表情看起來頗為無聊。
另一邊,聞人照夜倚坐在石壁上,正熟練的為自己受傷的手上纏上一圈圈繃帶。
他唇緊抿著,眉峰暗皺,傷口雖然十分疼痛,他卻硬是一聲不吭。
兩人一個不愛說話,一個不能說話,石室中的氣氛沉悶,除了對招時利器相撞的聲音便再無其他聲響。
但是今日有些不一樣。
月滿衣的目光掃過橫陳在聞人照夜膝上的那把劍,破天荒的開口說道:“她給你的?”
這個“她”是誰,兩人都不必多說。
前幾日兩人對招,聞人照夜原來用的鐵劍被生生斬斷,一時沒了趁手的武器,月滿衣卻沒有絲毫手下留情,將他揍的尤為慘烈。
洛天星閒逛回家,正好遇見了滿身傷痕的聞人照夜,瞭解原委後露出了一臉不忍卒讀的表情,隨手在自己的儲物戒中取了一把鐵劍給他。
此劍約有四尺多長,劍身呈一種極為深沉的藍黑色,劍柄初雕刻有北斗七星的圖樣,乍見鋒芒並不外露,唯有持劍之人才能感受到此劍自身流露出的劍氣。
聞人照夜拿到這把劍後愛不釋手,恨不得時時刻刻帶在身上,又擔心被人覬覦,只好先拿灰撲撲的粗布包住精緻華麗的劍鞘,看起來與原本族中下發的普通鐵劍沒什麼區別。
然而私下裡,他就連給自己換藥時也不捨將劍隨意放在地上,而是橫陳在膝頭。
聽見月滿衣的話,聞人照夜頭都未抬,只是微微點了點。
月滿衣玩味道:“她可曾跟你提過這把劍的來歷?”
聞人照夜手上的動作一頓。
他在初次見到這把劍的時候就看出此劍絕非凡品,向洛天星詢問過劍的價值與來歷。洛天星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回憶了片刻,最後說道:“忘了。”
“應當是某次宴會上誰贈我的生辰禮物......實在記不清了,你拿去使便是,真要是什麼好東西我哪兒能一點不心疼就給你了?”
聞人照夜沒有將這些跟月滿衣講,而是將字寫在紙上,問道:“你知道嗎?”
月滿衣悠悠開口道:“東蓮子洲多有劍修,一位好的鑄劍師所鑄之劍千金難求,而鑄劍師中又以鑄劍世家陸氏為首,陸氏本就人丁稀薄,所鑄之劍也是貴精不貴多,往往十年才開一爐,你手上這把,應當就是出自陸氏子弟之手。”
聽完月滿衣的話,聞人照夜覺得手中之劍又沉重了幾分。
月滿衣坐在月亮上,一手托腮,垂著眼睛若有所思。
她沒說的是,東洲陸氏在百年前遭遇滅門之禍,如今這一脈的傳人已經消失於世,之前陸氏所鑄造的劍也成了爭先搶奪的物件。而他手上這把明顯是有心人蒐羅過來,特地為了獻給洛天星的,劍柄上的北斗七星也恰好對應上了洛天星的名字。
陸氏所鑄之劍何其珍貴!估計開爐之人絕不想到,自己的寶劍有朝一日會流落到一位鄉下少年手中,還拿破布包裹著。
月滿衣說完後本以為聞人照夜會有什麼反應,他卻始終面色淡淡的,手上輕撫過長劍的劍身,實在無趣極了。
她本身不是多話的性子,但是對上聞人照夜這真正的啞巴,還是被他悶的夠嗆,也不知道洛天星是怎麼受的了他的。
月滿衣突然問道:“聞人照夜,你知道洛天星的來歷如何麼?”
聞人照夜搖頭。
她又問:“那你知道,她為何要這麼幫你嗎?”
聞人照夜遲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月滿衣秀眉暗蹙,她對洛天星的瞭解不多,本想從這少年口中多知道一些,他的心卻像是上了鎖,多餘的話一個字都不肯說。
思及此處,月照夜也不願再跟他打探什麼了,反而話鋒一轉,狀似打趣的問道:“那問個你知道的......你是不是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