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再拂了這份好意反而不美。

洛天星猶豫了一下,將話原原本本的翻譯給了聞人蘇蘇,聞人蘇蘇見有人來幫忙也是好事,於是點頭應好。

只是她仍是有點害怕聞人照夜,也不知因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平時在學堂中聞人照夜總是淡漠著一張臉,平日裡獨來獨往,渾身上下似乎都貼滿了四個大字“生人勿近”,給她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聞人照夜坐在洛天星身邊,低頭掃了一眼卷子就知道她進度如何,握筆接著書寫起來,字跡與前面的別無二致,讓壯著膽子好奇望向這邊的聞人蘇蘇頗為吃驚。

有了他來幫忙,洛天星就開始寫其他科目的題紙了,只是她這人打小兒注意力就不算集中,有時候寫著寫著就對著洞外的雨幕開始發呆,又或者在空白處不知所謂的寫寫畫畫,直到聞人照夜將她在寫的題紙抽走才恍然驚醒。

如此重複幾次,洛天星發覺自己還不如什麼都不寫,省的到時候聞人照夜還得按照她的思路重新思考一遍,於是把筆一拋,趴在桌上直接擺了。

洛天星趴在桌上,正好看向聞人照夜專注的側臉。

雖說人在一起待的時間長了,對同伴的高矮胖瘦,長相美醜就沒那麼敏感,但是洛天星每每打量一次聞人照夜,都要發自內心的誇一聲“帥”。

他面若冷玉,眉目俊朗無儔,垂下的雙睫猶如鴉羽,烏髮如緞束在腦後,坐在低處寫字時脊背仍是挺直的,他絲毫沒有少年人的驕狂,反而有種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氣質。

洛天星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覺得怎麼看怎麼養眼,卻突然發現看似專注的少年,耳朵不知在何時悄悄紅了。

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聞人照夜放下筆,無奈的看著她。

洛天星裝傻充愣道:“看我幹嘛呀,怎麼不寫了?”

聞人照夜道:“寫完了。”

洛天星將他面前放著的一疊題紙翻了翻,發現確實寫完了,還將她前面寫錯的地方修補了不少,圓上了她原本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思路。

洛天星很滿意,她拿起那幾張題紙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正要收起來,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動作突然頓住了,蹙眉望向聞人照夜。

聞人照夜被她盯得發毛,不安道:“......怎麼,是哪裡寫的有問題?”

洛天星緩緩搖頭,答道:“不,寫的很好,字跡工整,答的詳略得當,再好不過了。”

但是問題就出在這裡。

洛天星在聞人照夜剛才找到她時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男主......是不是對她上心過頭了?

若說她從前是各種威逼利誘聞人照夜讓他幫忙做這做那的,這些天裡她已經在刻意避嫌,聞人照夜卻還一如往常,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就像是怕被她拋下似的。

前幾天的時候她就若有若無的感覺到了一點兒,本該詢問一下聞人照夜,結果太著急吃飯,直接把這茬兒給忘在腦後了。

洛天星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聞人照夜,你——”

她話音戛然而止,背後一節長鞭穿透雨幕直襲她的脖頸處,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正對洞口的聞人照夜,摟著她向側一閃,堪堪躲過那節鞭子的襲擊。

轉眼間又數把飛刀轉眼間自洞外破空而來,根本來不及躲閃。眼見要被這飛刀刺中身體,洞口處驟然亮起數道光芒,讓那飛刀凌厲的攻勢稍緩,然而這光芒不過螳臂當車,在兩息之間全部破碎。

兩息時間已經足夠了。

洛天星從聞人照夜的懷抱中脫出,她拾起他帶來的那把紙傘,在手中靈巧的一轉,竟然將所有的飛刀硬生生都擋在了外面,紙傘上閃爍著淡淡的熒光,連口子都未留下一個。

聞人蘇蘇懷抱著一方石盤,剛剛正是她臨時開啟陣法阻住了飛刀的攻擊。

她臉色煞白,慌張的躲在兩人身邊,小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聞人照夜無法回答,他緊緊盯著洛天星的臉,擔心一向膽子不大的她受到驚嚇,卻意外的發現她有著一雙無比鎮定的眸子,那眼睛明亮如鏡,沒有裝著一絲一毫的慌張和怯懦。

不僅如此,洛天星還有閒心拍了拍聞人蘇蘇的頭,安撫道:“別害怕,沒大事兒,你剛剛做得很好。”

她還是個垂髫幼童的時候就經歷過那場雲家史無前例的動亂,她雖然不是戰爭的主角,但也不可能完全的遊離在戰場之外,諸如此類的偷襲已經見怪不怪,甚至有幾次身陷其中。

聞人蘇蘇原本緊張的發抖,在洛天星寥寥數語的安慰下竟然真的放鬆下來,被誇獎後臉還微微泛紅。

“星妹,許久不見。沒想到雲家一別,再見時會在這種窮鄉僻壤的鬼地方。”

洞口處走入一位身材窈窕的女人,她一手執長鞭,另一手指縫中掐著數把小刀。

望見洞中三人,她頓了一下,目光在洛天星和聞人蘇蘇之間來回遊移,緩緩道:“你們倆......哪個是星妹?”

洛天星:“......”

其實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自己的幾姐。

怪就怪她的前族長爹生的孩子實在太多,在雲族的時候平日裡走在路上,兩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都有可能是自己哪個素未謀面的兄弟姐妹。

那女人的目光先是掃過聞人蘇蘇,喃喃自語道:“我看著像是這個練氣三層的,怪不得......”

“是我。”

洛天星實在聽不下去了,她主動向前走出一步。那女人眼眸一亮,掩唇嬌笑道:“是姐姐眼拙了,我叫雲淨釵,是你六十三姐。”

洛天星已知她來者不善,面無表情的問道:“有何貴幹?”

“我們雲家的姐妹相見,還能有別的事麼?自然要用你的人頭,做一張投名狀。”

雲淨釵慢條斯理的說道,“按理來說,你連姓雲的資格都沒有,從前打仗的時候又還是個小孩兒,姐姐不該為難你。但誰叫你是雲無夢和雲嫻養大的孩子,你兩個姐姐費勁心思把你藏在這裡,不還是被人找到了?”

洛天星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心卻暗自空了兩拍。

八年前雲家的那場內亂,並不僅僅是一百二十個繼承人之間的戰爭,他每個人背後都或多或少的牽扯著諸多繁雜的仙門,帝國和宗族勢力,幾乎人人都想來蹚這趟渾水,趁機撈得一些好處。

在各路牛鬼蛇神的加入和攪局之下,大戰結束後雲族的動盪仍未停止,被拔除的奸細與刺客的死屍一車車的往外送,雲無夢令人將他們都掛在雲家一面石壁上,風一吹動,血氣綿延數里,用以威懾世人。

即使是幾乎沒參與這次戰爭的洛天星,也在短短半月內遭遇了數次刺殺。

最終雲無夢和雲嫻商議一夜,決定將洛天星秘密送出雲族,以婚約之名讓她暫時借住在聞人家。而她的名字登上了被流放子弟的名單,卻無一人知道她被送去了哪裡。

從前八年一直相安無事,在最近幾天內,卻已經有兩個人先後來她的麻煩。

洛天星心一沉,知道自己的位置多半已經暴露了。

心念電轉之間她突然想到,為何這麼巧,雲嫻會在這個時候將雲麟派到聞人家來保護她的安全,莫非她已經知道了什麼?

不容她繼續思考,雲淨釵的鞭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已經攻至眼前,洛天星以合攏的傘做劍巧妙擋住她的攻勢,那鞭子緊緊纏繞在傘上,一時竟然沒能絞碎傘身。

洛天星看了聞人照夜一眼,他微微點頭,看準時機拉著聞人蘇蘇往山洞跑去。

剛剛在洛天星和雲淨釵交談的時候,她一手背在身後,給聞人照夜比啞語,讓他帶著聞人蘇蘇先回族中求援。

雲淨釵眉尾一挑,左手灑出飛刀,直取兩人喉嚨。聞人照夜毫不猶豫出劍格擋,那飛刀在觸碰到劍身的時候,竟然轟然破碎為無數鐵片炸開!

雲淨釵一愣,看清聞人照夜手中之劍後臉色倏然陰沉,“蒼龍守星,這把劍怎麼在你手裡?”

聞人照夜沒有理她,他在彈開暗器後帶著聞人蘇蘇向前跑去。

“......你這生在貧瘠之地的賤種,怎麼敢無視的我話!”

雲淨釵厲聲喝道,她甩鞭抽向兩人,這一鞭聲勢極大,猶如長龍,如若被抽到皮肉上定會瞬間被劈為兩截兒,聞人照夜卻眼都不眨,在鞭子抽到他的前一秒,洛天星欺身攻到雲淨釵身前,她一手輕捏雲淨釵一處關節,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將她的胳膊擋開,鞭子被迫變方向抽在山石上,石塊迸濺,四分五裂。

眨眼之間,聞人照夜已經帶著聞人蘇蘇逃離了山洞,猶如投林之鳥,身影消失在山林之間。

雲淨釵後退兩步,她一手捂在剛剛被洛天星捏過的關節上,只覺得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傳來,她卻顧不得這些。

她面如寒霜,氣不過的說道:“陸氏所鑄的寶劍,你竟然給這個練氣期的廢物用?”

洛天星一挑眉,“呦,好大的口氣。不然呢,給你用,不是我說啊六十......幾姐,你結金丹了嗎?贈劍之人告訴過我,那把劍化神期以下使起來都大差不錯的。”

“伶牙俐齒的丫頭,看來雲無夢和雲嫻確實寵愛你,將這種頂級寶劍給了你這樣一個不識貨的廢物。”

雲淨釵怒極反笑,“實話告訴你,我早已金丹六層,雖說此地有境界壓制,殺你綽綽有餘了。你死後,我會帶走你所有的東西,再將那個少年和少女一併殺了,想必看到你的頭顱,我們新族長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是麼,真是不巧。”洛天星沒有使用任何一件武器,她拉開一個簡單的拳勢,面無表情道,“我怎麼覺得,是我殺你綽綽有餘呢?”

砰——

兩人對撞在一起,氣流轟然炸開,後山所有枝頭的鳥雀都被驚起,振翅飛入疾風驟雨之中。

雲淨釵雙眼睜大,被洛天星一記快到只有殘影的高鞭腿踹倒在石壁上。她反應極快,立刻矮身躲過洛天星的擺拳,揮動鞭子想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然而她的鞭勢在洛天星眼中無限放慢,洛天星欺身而上,橫掌劈在雲淨釵的手腕,她痛呼一聲,手掌一鬆鞭子落在地上。

洛天星乘勝追擊,緊接著一腿正蹬在雲淨釵的心臟處,直接將她蹬飛出了山洞。

此時雨勢早已不是綿綿細雨,暴雨如瀑,烏雲壓頂,數聲驚雷在墨色的陰雲間轟然炸開。

雲淨釵勉力從地上爬了起來,洛天星也從山洞中走出,手中還拿著她遺落的鞭子。

雨水澆在二人身上,卻因為有靈力護體誰都沒有被淋溼。

“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洛天星認真問道,“你說要拿我的人頭去當投名狀,告訴我那個收我人頭的人是誰。”

“是誰?”雲淨釵勾唇,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活下來的兄弟姐妹一共就那麼些,猜不到就罷了,一個個殺淨不就是了,你兩個姐姐不就是這麼登上族長之位的麼。”

“不想說就算了。”洛天星再一次拉開架勢,一本正經道:“打哭你哦。”

雲淨釵卻說道:“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不阻止那兩個人去通風報信嗎?”

洛天星一愣,隨後背上驚出了一層冷汗。

她剛剛讓聞人照夜帶著聞人蘇蘇先走,回族求援只是託詞,她實際想的就是自己先掩護他們安全離開,要不然雲淨釵若是以他們二人為破綻猛攻,她左右掣肘,反而不妙。

然而現在聽她的意思,她早準備好後手去伏擊剛剛脫逃的二人。

雲淨釵抓住洛天星心神亂了的這一剎那,她唇角微動默唸口訣,鞭子飛回她的手上,洛天星迴神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如蛇般的鞭子一卷,剎那間死死鎖了在她的脖子上。

雲淨釵伸臂一扯,洛天星的身體隨鞭子重重摔在地上,她雙手扯著脖子上的鞭子,呼吸困難,目光死死盯著眼前的女人。

雲淨釵跨坐在她的身上,一手加大扯鞭子的力度,目光嘲弄。

“還狂嗎?”

後山山林上方,雲麟獨立於風雨之中,他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執一顆透明寶珠,那寶珠四散著七色光華,十分曜目。

見到洛天星被人摁在地上,他身體下意識一動,手上的寶珠卻在這時散出瑩瑩光輝。

“不許去,”有一女子冷酷的聲音從寶珠中傳來,“我今日倒是要看看,這八年她的武藝能稀鬆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