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背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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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廣康先生!”
向鄭一下就聽出來了,來人是教他“樂術”的廣康先生,趕緊放下手中食物,快步跑向門口。
只見,身背一尾古琴“萃缺”的廣康師傅一襲白衣,袂擺飄飄,宛如謫仙人一般自帶光環地進到了宴會廳內。
跟隨他身後一起進來的,還有其他三位教向鄭“禮、書、數”術的先生:管牙、展惠、昝夷,均著一身深青色深衣。
“估唔道,向夫人如此喜事,竟無吾等四人的列席,實乃遺憾之至!”昝夷在這幾人中,身高最矮,但比例得當,單獨拎出來看的話,還算是一個正常比例的成人,唯一不太協調的就是,腦袋顯得過大了一些,那飽滿的天庭裡,裝得全是籌策的各種運算,每每能把向鄭逼到要發瘋,也是他最最怕見到的先生。
人家很專業,到底是教數術的,一開口就先把“四人”強調一番,好加強在向夫人耳中聽上去的效果。
“幾位先生好!快請入宴,系吾未及通知各位,實屬本人之誤。鄭兒今日首次郊獵,小有所傷而返,吾為其及兩位授‘御、射’之先生壓驚接風,聲影過劇,安排欠妥,未料會驚動到廣生、管生、展生同買昝生,吾仲諗著幾位先生主文好靜,可能並唔會中意喱樣喧譁吵鬧哋也,所以並未曾提前相告,請恕愚婦思慮不周!多有怠慢!”說完“調料”話,又轉向僕人,吩咐道:“快俾四位先生設座!”
向夫人顯然是有充分心理準備的,並沒有亂了方寸,看到幾位不請自入的先生,一副“求公平”的興師問罪討伐樣,只是低聲淺笑地假意辯解、道歉、現場誠邀,全套流程齊全地表演了一番,聽上去並無邏輯錯漏的成章說辭脫口而出,還並沒有顯出什麼特別不合情理的地方,似乎她還是用心良苦,本心上其實一碗水是端平的,待這幾位先生並“不薄”,之所以不請他們赴宴,還是在真心為他們著想,省得讓他們吃太多肉食,看太多殺氣騰騰的表演,就有可能汙了他們的胃,髒了他們的眼,搞不好還會出個高血壓、脂肪肝,嚇出個心臟病什麼似的,看看她啊,其實在心底裡,得有多麼深沉地在愛護著他們!
“夫人愛惜吾等的身體,卻不愛惜吾等的名位,實在是痛莫大焉!”管牙先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然後挺直上身,一臉嚴肅地向向夫人說道,“吾等師者,所授乃六德:‘智、信、聖、仁、義、忠’、六行:‘孝、友、睦、姻、任,恤’、六藝:‘禮、樂、射、御、書、數’,自古以來,世人雖眾卻異,貴賤、尊卑、長幼、親疏各循其跡,各有其禮。且,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吾等均為鄭兒師,當領其位,蹈其軌,為人師表,當首範其儀,示其世道公允,正路延延。今此吾等四人,雖為師位之名,卻無師位之遇,實乃吾等之辱,愧無可給鄭兒師表之貌,既如此,吾等四人,在夫人心中,系無德無才無能之人,不配為鄭兒師,就此一併拜辭!請賜各自回鄉!”
一直知道這個管牙其實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牙———什麼事兒,一旦讓他挑上理兒了,全都上綱上線,動不動讓被訓導的人,就會自己生有“十惡不赦”的負罪感。今天可好,“請先生們吃大餐”這種美事兒,居然沒有他們幾個老師的份兒,本來就私底下,有人偷偷通報他們四個,向夫人私底下單獨另給教“射、御”術的楊封、趙懷的紅包錢,就比給他們幾個的多,早都心生不滿了,今天又在府裡搞這麼大的動靜,如果不趁著現在給抓一個“現行”,弄個“下馬威”,這幾位“文質彬彬”的先生們,還真會被向夫人看低,尊嚴被隨便踩在腳底各種蹂躪,心底裡的不平和怨恨,實在難以消除,無處發瀉。要知道,這幾位可是把面子看得比天還要大的人。
其實,只要是人,都是好面子的,只不過文人的面子,似乎看上去,更薄,但更韌一些。
四位聲討,三個都發過言了,只剩下教“書術”的展惠一言不發,只是一臉“同意前面幾位發言”的認可表情,在一旁也同步拱起了雙手,做出宣告參加“集體辭職”的行動表態。
本來歡聲笑語、歌舞昇平的場面,頓時因為這四位的集體亮相,而變得場面尷尬,眾人皆肅然,整個宴廳裡鴉雀無聲。
向夫人沒料到,這幾個平常看上去和藹可親、恭敬聽話的“軟柿子”,能突然就硬到沒法再捏得動了,才意識到今天玩兒大了,這種區別對待帶來的惡果,就在它該來的時候,準時來了。
跑到門口去迎接四位師傅的向鄭,一看大人們,全都給僵到了那裡,誰都不說話,知道在這個時候,只有他,是能解開這個濫局的最佳人選,於是趕緊轉身走到向夫人面前,扯著她的衣裳撒嬌道:
“請孃親恕罪!都怪吾貪玩,害怕管生所教甚嚴,行走坐臥,諸多規矩,稍有不對,經常被責罰、且言辭犀利;自恃琴藝尚可,當眾炫技,也不再常感念廣生啟蒙之功;又懼長篇累牘,書寫無盡,對於展生,吾都心懷怨意;更恨昝生欺吾頭細,每每俾數束算籌,拼湊萬端,令吾苦不堪言。此四生在孃親心中之惡感,皆因吾屬小子懶惰之妄言,且人後二舌,令孃親生出分別心,而獨厚愛授吾‘射、御’之楊生、趙生。今日至此,先生們所受一切不平怨忿,深究皆因吾一人不端喜好所致誤會,請孃親切勿準允四位先生的請辭。吾在此發願:從今以後,一視同仁,將待六位先生譬如生父,親之敬之、愛之平之,不敢再在人後,多生異言,枉致矛盾紛爭,毀人名譽,誤己前程。”
向鄭自己背了所有的黑鍋,衝著母親一通誠懇解釋之後,復又轉向四位把“集體辭職”的標準動作擺到僵硬的先生們,然後面向他們直接跪下,做出了一個雙手撐地、頭首嗑地的最高階別大禮,同時說道:“還請四位先生收回請辭,學生尚且年幼,請恕吾天姿愚蠢,亟需調教,往後餘年,仰賴幾位日日指教!”
向小夫人聽完兒子這一通長篇自責“檢討書”,一愣一怔,半晌,才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