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丹真不用這麼擔心,羊斟的確還會和他們見面。

大荊一戰之後,沒有任酬勞的羊斟,心灰意冷,思慮再三,決定去鄭國,他想去拿自己曾經最貼近“尊貴”的身份,去換點什麼。

不過,上次他離開鄭國的時候,還很小,並且是一身女孩子的打扮;如今他已長成一個擁有高超御術的小夥子了,不知道駟偃夫人是否還健在,只有她是最疼他的;還有他一直做備胎的駟絲弟弟,他們當年也玩得很好,應該也不會不願意見到他吧!

不管外面有多少混亂,鄭國百姓總是被管理得規規矩矩,什伍相屬,都是“豆腐塊兒賬”的演算法,在伍長、什長的基層管理之下,突然哪哪多出了一個不在統計內的“零頭”,不用幾天,就能被發現。

離開駟宗主家,很容易;可是再想回去,沒有個什麼人物引薦,還真是根本就見不到人。

面對嚴格的人口管理,羊斟利用他的御術,還是很快得到了一份像樣的工作:協助徵收丘賦。

這時的鄭國,按田地的面積徵收軍馬:一方里是“一井”,每十六平方里,就是“一丘”要出一匹馬,三頭牛。這樣的話,按面積來收軍馬,只要獻出相應的馬了,也就等於承認了那些並不一定有產權的田地,變成了有身份的田。

這一來,鄭人開荒的熱情高漲,軍馬、軍牛上繳,都需要人來經辦,而羊斟就幸運地得到了這份工作。

他知道,駟宗主家的田地更是數量驚人,這收起丘賦來,一定會有機會深入內院,如此,應該有機會去見到駟絲。

理想很美好,可是派給他的工作,往往不是去宗主豪門的,盡是些鄉野村外的偏僻地方,不僅辛苦,而且沒有多少收入。

不過,為了能在鄭國生活下去,對待遇過低,羊斟倒是沒有嫌棄,根本不挑,只要能有地方吃、住,沒有酬勞都行的,這讓他成了大家眼中的“傻瓜”,為了掩藏他在大棘一戰中的“名聲”,他也願意大家就叫他“傻瓜”,自稱:剩豆兒。

這一次,他被派到一個離鄭國都城非常遠的一處郊縣,據說那裡有一些鄉辦的學校,校長帶著學生們,開荒掘地的,擴大校舍和耕地,足有近百方里的面積,他應該也至少能收回6匹馬和18頭牛,這對他來說,是一次大買賣。

騎著馬,帶好了文書,拿著地圖,羊斟———剩豆兒一路溜溜達達的,遊山逛景般獨自前往此次的目的地:櫟邑。

去之前,他只知道,這裡的人們不好惹,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北方翟人的後代,與這裡的原著民夏人後代,欲說還休地羞答答試探、融合中,而這裡的學校,也就相當特別:明明是同一所學校,卻內設兩種語言的教學,學生們也分成兩塊不同的班級,大體上是以夏人的漢語教育為主;只有極少數的幾個翟人後代,直接與他們混班上課。

正是因為有著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化,也就讓這裡的學校,很具特色,而能把這些揉合得特別好的,得感謝這對夫妻校長的特殊組合:妻子撒哈是翟人,而丈夫祖樂是漢人,兩人都各有所長,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把這所學校辦得有聲有色。

沒有幾年,他們這所學校,竟成了棟邑地區最大的新生丘賦源,被官家盯上了,這不,羊斟就在來的路上了。

照著地圖上的路線走,原本應該有兩天一夜的路程,羊斟用著“遊山逛景”的節奏來走,硬是被他拉成了三天,還沒有走到。

也並不僅僅是由於他的“遊玩”速度太慢,最關鍵的是,他拿反了地圖,走錯了路!

“好怪!明明仲有一座山,翻番就可以抵達,頂解又出現一座山,仲有好密樹木啊!”

羊斟被實景給看傻了:左邊是山,右邊是山,背後還是山,前面有條河經過,一望過去,好平好廣闊的一大片!

“將軍椅”?

這裡的地形,似乎很有些“陰宅”首選的味道。

面對著前後無人,密林裡不知名的鳥獸的集體亂響,羊斟有些心慌了。

檢查一下,身上所帶的水和食物也並不太多了,省著點,最多隻夠再堅持兩天。

“死啦!頂會咁樣嘅?”

羊斟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力,又掏出地圖,反覆研究了幾遍,這才發現:原來把地圖正好拿反了!

難怪!

“若俾渾夕師傅知曉,都唔知頂樣個死法啊!”

渾夕教他的第一課,就是如何認識地圖,可是他只顧著在馬上賓士的快樂了,總把這看圖的基本功,不當成一回事兒。

直到現在,當陣陣陰冷的山風,伴著太陽徹底地落下,他才深深地想念起師傅來了。

“如今已然如此,只好先諗著如何撐過今夜,其他聽日再論!”

羊斟給自己打著氣,開始尋找適合過夜的地方。

河邊不遠處,有一處山坡,較為低平,那裡,眾樹中探出一株粗大的側柏,非常茂盛,很是結實,正在河的陽面,應該不會有半夜水漲的隱患。

和王丹一樣,羊斟也選擇了上樹過夜,樹下拴馬。

很快,四處全黑了,而夜裡的密林,野獸們的動靜更大了,悉悉嗦嗦的聲音不斷,嚇得羊斟根本睡不著。

“阿孃!”

羊斟這時想羊流兒了,不管怎樣,她那裡的愛,是實實在在的。

為什麼不選擇回衛國呢?怕捱罵抬不起頭來嗎?那也遠比這種,可能會隨時丟了性命要好啊!

鄭國雖然好,可是畢竟他不是高大上的駟宗主家的人,又怎麼可能憑藉幼時的那幾年的“備胎”資歷,就能換得想要的好日子呢?

為什麼要學御術呢?要是和弟弟昶一樣,學琴,也不用這樣謀生啊?

好後悔啊!

就在他胡思亂想,越想越傷心,眼淚都不知不覺浸透了前襟,讓身體更冷的時候,那個陌生的聲音,又從他的腦海裡響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