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盲區。

蕭無鋒脫離小巷,融入人群,卻沒有第一時間遠離巷口。

他穿過人潮進入對面的商鋪,裝模作樣地選取擺在店鋪門口的斗笠,實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巷口。

凌空飛射的三箭,持弓女子的空襲,以及她與金吾衛的衝突,還有三名眼熟的公子哥勸誡將領不要找死……

一幕幕畫面盡數收入眼底,直到持弓女子搖頭遠去,蕭無鋒懸著的心才放回肚子裡。

視線落向斗笠,蕭無鋒在心中重新覆盤。

“詭異的小販出現在那條暗巷並非偶然,他是專門來找我的。”

“小販的手段古怪,既不是機關暗器,也不是毒藥陷阱,反而更像是玄門手段。”

“這樣的人不像是唐雲曦派來的,不過也不能排除唐雲曦想要掩人耳目,故意找來這類人士。”

腦海裡閃過那位坑了他十五兩白銀的白雲道長,蕭無鋒呢喃道:“會是他嗎?”

疑慮在腦海裡蔓延,由於資訊缺失,蕭無鋒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他索性略過這個環節,繼續向後推演。

小販手段玄奇,能在短時間內把那條小巷變成獨立空間。

如果沒有八方逍遙步,蕭無鋒肯定被擒。

按理來說,對方既然主動現身,就不會輕易放棄。

小販沒有追來,根本原因就是那位持弓女子的到來。

以烏沙束髮,全身衣著素白或者純黑,背後紋刻鮮紅的鎖鏈圓圈,中心處描繪與底色相反的熊熊業火,乃是無常司鬼差的標誌裝束。

蕭無鋒劍眉微凝,心底暗道:“以那女子對金吾衛的態度,以及碾壓般的實力,肯定不是無名之輩。小販忌憚女子的實力,所以放棄了追擊。那麼,我暫時應該是安全的。”

洞察力雙倍提升的效果在此體現,蕭無鋒回想起了女子在巷子口的怪異舉動——

她用手指卡著,一寸寸量地,好像是在人。

如果小販與女子短兵相接,女子絕不可能有空閒時間找人,肯定是那小販使用別的手段脫逃。

眉心深鎖,蕭無鋒愈發感到困惑。

“鬼差的目標是小販,足以說明小販是個危險人物,她肯定很想抓捕小販,可是小販逃走後,她反而在原地搗鼓些奇奇怪怪的。”

“這並不符合常理,除非她當時找的不是鬼差,而是……”

念頭湧上心間,蕭無鋒猛然瞪大雙眼,“她在巷口找的人不是小販,而是我!”

此刻,他忽然意識到追魂潛魄訣的價值所在——

蕭無鋒在衝出小巷後,找了個機會動用潛魄之術,遮蔽了自己的痕跡,本是為了防備那名詭異小販的追擊。

小販沒有追來,反倒是意外地阻撓了持弓女子的後續調查。

要是被她找到面前來,蕭無鋒短時間內肯定解釋不清楚,只能到無常司裡走一遭。

咔嚓~~~

食指與大拇指用力過猛,蕭無鋒拿在手裡的斗笠沿邊處崩開一角。

“這位客官。”留著八字鬍的掌櫃快步來到蕭無鋒身旁,眼神幽幽盯著那斗笠上的瑕疵。

思緒被打斷,暫時回過神來,蕭無鋒笑著說道:“我買。”

“好嘞!”掌櫃忙不迭應了一聲,精明的小眼睛眯成縫隙,“門外天光漸暗,似有烏雲過境,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落雨,客官不如再帶一件蓑衣?”

蕭無鋒點頭應允,“再來個火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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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山位於白玉京郊外三十里,分為南北兩座山頭。

偏北的山勢較為平緩,而且山中有多處幽谷,哪怕十一月初的深秋依舊和煦如春,是大多數閒人逸客的踏青首選。

偏南的山勢陡峭難行,常常需要四肢並用,方可向上攀登。

傾盆大雨當頭砸下,像是萬千箭矢落下,瘋狂撞擊樹葉,很快,山道就泥濘的得不成模樣。

踏青的遊客掃三三兩兩圍城一團,或在樹下躲雨吟詩,或在商量換個遊玩的去處,反正都是不願意在大雨之中繼續登山。

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蕭無鋒顯得鶴立雞群。

他站在早早掉光了樹葉的歪脖子樹下,前方不願就是一條泥濘的山間小道,蜿蜒曲折延伸到林木深處。

彎曲食指,以第二骨節輕輕敲擊眉心,蕭無鋒眼中的世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墨,所有的色彩都暗淡了下去。

這是修煉追魂潛魄訣獲得的能力——追索魂魄痕跡。

“一,二,三,四……”

蕭無鋒心底默數著自己的呼吸。

融會貫通層次的追魂之術,在四十九次呼吸內,足以查探七天內的魂魄痕跡。

很快,蕭無鋒看到了茫茫多的水墨色人影。

他逐一分辨這些沒有刻意隱去的魂魄痕跡,花費一炷香的時間,總算有了眉目。

個頭較矮的少年揹負刀劍奔赴北山,走的正是歪脖子樹下的那條山道。

“不會有錯,清風確確實實來過這裡!”

閉上雙眼緩和兩個呼吸,蕭無鋒重新睜開雙眼,走入泥濘山道。

這條山道很是眼熟,他肯定自己不會認錯,當時正是沿著這條山道向上攀爬,這才找到了清風明月觀。

“白雲道長,該不會真有其他問題吧?”

蕭無鋒心頭浮現一個疑慮,向前的腳步卻不曾猶豫分毫。

嘩啦啦啦~~~~~

雨勢漸漲,比剛入山時還要暴增三倍。

腳下的小道幾乎化作泥水流動的槽溝,蕭無鋒輕功有所小成,腳底板沾染泥汙,鞋子裡面倒是沒有溼。

不過,繼續走下去不是辦法,就算他有斗笠和蓑衣,也得被淋成落湯雞。

蕭無鋒搜尋一陣,找到了一個避雨的石洞,洞窟高大寬敞,又正好不會被雨水流入,除了內部有些若有若無的臭味,幾乎沒有其他缺點。

洞穴內散落著乾枯的木枝,正好可以用來生火。

脫下蓑衣和斗笠,蕭無鋒用火摺子點燃簡易篝火,卻聽見洞外傳來腳步聲。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伴隨著腳步,三人的對話依稀傳來。

“來來來,就這裡了,看這洞口的大小,此處應該是熊瞎子或者大老虎的巢穴。”

“胡言,你的鼻子真是比狗還靈,這也能找到,不簡單啊。”

“慢著,裡面有火光,似乎有人!”

洞外的人意識到我在洞內了……蕭無鋒快速穿上蓑衣,心念微動間,把冷香劍喚出無塵戒,藏在蓑衣之下。

噼啪~噼啪~~噼裡啪啦~~~~

篝火徐徐燃燒,三隻落湯雞先後進入洞窟。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身穿黃絲華服,滿臉和善笑容,剛剛進入洞窟,他拱手說道:“在下莫隱,還請兄臺見諒。”

“無妨,此地非我住處。”蕭無鋒語氣淡然。

“客套那麼多作甚,趕快烤火。”胡言火急火燎擠開莫隱,靠近篝火。

解開圍著腰部的虎皮,大大咧咧朝蕭無鋒豎起大拇指,指頭對準自己的鼻頭,他說:“我叫胡言,胡言亂語的胡。”

這時,無暝走入洞穴,象徵性地拱手說道:“叨擾了。”

三人,三句話,三個簡單的動作,蕭無鋒大致把握到了這三人的性格特質。

莫隱世故圓滑,胡言自來熟且不拘小節。

第三個頭髮幾乎全黑,唯有額前飄起的兩縷長髮染白,雙眼似閉似睜,看模樣分不清男女,但聽聲音顯然是個還沒變聲的少年,眉宇間的傲意毫無掩飾。

“三位自便就是,不必理會我。”蕭無鋒回應一句,心中的弦始終沒有放鬆。

眼前這三人並非第一次見,蕭無鋒又剛剛遭遇了小販襲擊,難免多個心眼。

聳動肩膀,胡言道:“多謝你的篝火,這餅吃不?”

從懷裡拿出幾塊饢餅,他咧嘴一笑,見到蕭無鋒搖頭拒絕,也不以為意,轉過頭,把兩張餅拋給同伴,然後咧嘴抱怨道:

“為啥算得出走哪條路,卻沒算出今天下暴雨呢?”

美少年無暝輕哼一聲,不予作答。

莫隱打圓場,說道:“好了,好了,難免有些突發事故,只要不影響繼續找人就行。”

找人?難道也是來找清風的?

蕭無鋒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重新審視三人。

他們沒有顯露特別的氣息,暫時看不出修為。

“兄臺,你似乎對我們的話題很感興趣?”莫隱突然轉頭,望向蕭無鋒。

蕭無鋒皺眉,“好奇而已,人之常情。”

“是嘛?我看兄臺的身手可不一般吶。”

莫隱眯起雙眼,嘴角向著腮幫子兩邊拉扯,勾起一道略顯滑稽的弧線。

蕭無鋒反問,“你在懷疑我?”

莫隱點了點頭,說道:“外面這麼大的雨,山路泥濘不堪,洞窟內外卻沒有多少足跡。這份輕功很是不俗,再看兄臺的面容,似乎年紀不大,想必應該有些來歷,不妨透露一二。”

“叨叨那麼多幹啥,直接動手唄!”胡言雙眼放光,三兩口啃光手裡的饢餅。

美少年無暝睜開眼睛,“他的輕功太好,不能放任離開,我們聯手拿下他,稍後再盤問來歷。”

“二票贊同,那我不客氣了。”

四肢同時拍地,胡言躍過篝火,撲向蕭無鋒。

“兄臺既然不願主動說明來歷,我等只能得罪了。”

莫隱撂下一句話,起身配合胡言的攻勢,封鎖蕭無鋒向左側閃避的身位。

兩人身後,無暝足尖點地,快速來到近前,配合兩人攻勢,卡住蕭無鋒向右閃避的路線。

三人聯手封鎖了通往洞口的路線,逼迫蕭無鋒只能硬接三人聯手出招。

這時,蕭無鋒抖擻肩膀,震落蓑衣,舉劍前刺。

嗡~~~~~~~~~~~

冷香劍輕聲鳴叫,劍身劃過一道雪白殘影。

呼呼劍風起,數量繁多,不可勝數。

圍攻的三人默契後撤,躲過第一波劍風爆發。

兩條濃眉猛然上揚,胡言興奮道:“年輕一輩還有高手?很好!”

雙腿蓄力下蹲,再次躍向半空,他五指用力,滋生半虛半實的亮白氣勁,幻化成蒲扇那麼大的虎爪。

刷刷!刷刷!

虎爪氣勁交錯連擊,空氣泛起輕微漣漪。

蕭無鋒不避不退,揮動手中長劍。

一縷劍氣附著在劍鋒之上,冷香劍撞擊虎型氣勁,蕭無鋒挑眉道:“起開吧!”

“臥槽,不對勁!”胡言驚呼一聲,嘴巴大大張開,正要吼出一聲虎嘯,化解蕭無鋒的劍勢,然而,蕭無鋒像是變成了一道淡淡的虛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緊接著,他屁股捱了一腳,整個人側飛出去,砸向無暝。

負責策應的兩人早有準備,無暝托住胡言的背脊,莫隱拽住胡言的右腳,合力幫助胡言保持平衡。

三人重新整合陣型,莫隱說道:“別魯莽行動,他的身法太好,我們相互配合才能徹底限制住他。”

胡言點了點頭,壓低聲音,“我的力量應該勝過他,可是,剛才那一瞬間,我完全無法抵禦。”

“應該是找到了你出招的破綻。”無暝沒好氣道:“你的動作破綻一貫很大。”

就在三人對話時,蕭無鋒搖了搖頭,朗聲說道:“三位就不怕自己打錯了人?”

無暝嗤笑一聲,說道:“錯了又如何,大不了事後給你道歉唄。”

“好,我明白了。”眉梢向上揚起,蕭無鋒腳踩八方逍遙步,快速逼近無暝。

快,快,快,快得幾乎只剩一抹殘影,遠遠超過三人的目力。

無暝認出了蕭無鋒的身法,瞪大雙眼,說道:“小心,他練的是八方逍遙步,此乃我道門的絕學輕功。”

“說晚了。”胡言背對莫隱和無暝,語氣中透著一縷無奈。

此刻,冷鋒劍抵住他的咽喉,只要輕輕向前一貫,就能帶走他的性命。

蕭無鋒忽然改變劍勢,以劍柄砸擊胡言的腦門,留下一個沙包大的鼓包。

胡言眼冒金星,咬著牙,不願昏厥。

蕭無鋒用左手捏住他的後脖頸,然後左腳勾住他的腳後跟,手腳並用一個方向的巧勁。

胡言向前栽倒,摔了一個狗啃屎,緊接著,蕭無鋒再次消失。

視線中沒有蕭無鋒的身影,莫隱額角滲出一滴汗珠,大聲喊道:“走,無暝你快走,此人不可力敵,是我看走眼了!”

嘭!嘭!嘭!

無暝的回應並未到來,反而傳來三聲悶響。

糟糕……莫隱心底念起,後腦勺猛挨一下劍柄,頓時雙眼發黑。

蕭無鋒拖著三人的腳踝,把他們整整齊齊碼在篝火旁,然後繼續烤火,等待雨勢變小。

不多時,莫隱悠悠轉醒,雙眼發直,望著洞頂嶙峋的岩石。

蕭無鋒坐在篝火旁,滿嘴流油地吃著烤熊瞎子肉,調侃道:“年輕人睡眠質量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