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似乎許久沒有與人說話,嘮嘮叨叨說了一會兒。

緊接著,他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那塊更大點的玉牌,皺眉道:

“年輕人什麼都好,就是字醜了點,有空最好多練練。”

蕭無鋒無法給予回應,只能老實聽著。

這時,老人家唇齒微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皺起眉頭,回頭望向天穹。

然後,他張弓搭箭,呵斥一聲。

嘭!!!

夫子虛影轟然潰散,後續的影像再無呈現,似是無法承受他的本體即將展開的戰鬥。

夫子虛影消失無蹤,春水湖水與海量文氣相互交融,難分彼此,

然而,一道白色光華憑空浮現,灌入太平無事牌。

緊接著,蕭無鋒恢復了行動力,自語道:

“人間絕頂的夫子也有強勁敵手?”

“他的敵人會是誰呢?”

蕭無鋒腦海裡冒出一個詞——天人。

此方世界關於天人的事情皆為隱秘,透過市面上流通的訊息只能知曉極少的一部分。

但是,大乾皇朝的態度說明了一切,天人的危險性極大,天人的實力極其恐怖。

“天塌下來高個頂,暫時還輪不到我來操心。”

蕭無鋒搖了搖頭。

夫子虛影呈現,給了兩件物品,那必然不是凡俗之物。

蕭無鋒正要仔細檢查太平無事牌和紫黑色寶珠到底有何作用。

突然,無塵戒的儲存空間劇烈晃動,金烏令躁動不安,傳遞出自身異常的渴望。

它迫切地想要吞噬紫黑色寶珠,就像是公雞看見了蜈蚣,視之為大補。

心念輕動,壓制住無塵戒的儲存空間異動,蕭無鋒劍眉微擰,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紫黑色寶珠。

寶珠通體渾圓,莫約拳頭大小,裡面像是蘊藏著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海,依稀可見猙獰的龍爪與鱗片。

只不過注視了一瞬,蕭無鋒就感覺自己耳畔迴盪著若有若無的囈語,其中蘊含著蠱惑人心的魔力,似可許諾賜予他生靈渴望而不可及的長生。

輕輕咬了一下舌尖,衍心訣快速在體內運轉,蕭無鋒強行破除了金烏令和紫黑色寶珠對自己的影響。

下一剎那,金烏令、紫黑寶珠分別落在左右手上,蕭無鋒可以清晰看見兩件物品內部的氣息向外翻騰。

金烏令籠罩著火焰般奪目的金紅輝火,紫黑寶珠流轉著深如淵獄的幽暗之力,它們彼此忌憚,卻又彼此渴求。

啼鳴、龍吼在左右耳朵間來回交織,蕭無鋒似乎成為了兩位古神殘魂爭吵的媒介。

同時面對兩個這種等級的玩意蠱惑,哪怕對方都是殘缺的,一個凡人也是很容易墮落的。

蕭無鋒明顯感覺到腦海裡像是被生生撕扯成了三份,一份屬於他自己,是他的自我,另外一份趨向於掌控純陽之力的金烏,還有一份欲要接納掌控極陰之力的燭龍。

此刻,他的三魂像是徹底分離,天魂化作了渾身金光的小人,地魂化作了紫黑著體的小人,繞著他的人魂所居的腦袋來回轉悠。

金光小人與紫黑小人嘰嘰喳喳,相互之間做出各種動作,包括但不限於:鄙夷、辱罵、撕打。

不過,蕭無鋒能夠明顯感覺到金光小人更強勢許多,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他抓著紫黑小人一路狂錘。

嘭嘭嘭嘭嘭~~~~

天魂和地魂打架,痛得依舊是蕭無鋒。

魂分三份的感覺那可不是一般的不爽,就像是頭天晚上喝了一斤高度白酒,第二天耽誤了工資和稿費,卻被告知還要參與一場不得不參加的酒局,那種痛絕對的妙不可言,言起來就想罵娘。

劍眉倒豎,眉心緊鎖,蕭無鋒雙手猛然捏緊,眼底透出一抹兇狠。

“別在吵吵了!!!”

“誰更安靜我就保誰。”

聽見這句話,金烏令和紫黑寶珠瞬間定靜下來,金光小人和紫黑小人怦然消散,蕭無鋒的天地人三魂重新歸位。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蕭無鋒撥出濁氣,眼底閃過微不可查地忌憚,拎著兩件物品,說道:

“燭龍、金烏,互為死敵,卻又互相貪求著對方的力量嗎?”

“這是因為極陰和純陽需要互補,你們誰能吞噬更多對方的能量,誰就能更快的復甦吧。”

金烏令、紫黑寶珠像是沒有了靈智,壓根不願回答蕭無鋒。

蕭無鋒嘴角輕微翹起,“有時候不回應也是一種回應。”

金烏令:“……”

紫黑寶珠:“……”

隱約間,蕭無鋒聽見了夫子的輕笑,似乎他還注視著這片人間。

“此物蘊含燭龍邪煞,並非可為凡人所用之物,但在天選秘境中,它可以短暫代替燭龍令,成為與金烏令互補的另外一把鑰匙,你可得小心留好了。”

朝著空處點了點頭,蕭無鋒收好紫黑寶珠和金烏令,腦海裡已經有了明確地推測。

金烏、燭龍皆是古神,而且是神中至尊。

天選考核在一處外人不可進入的秘境進行,暫且不知具體內容,但能引得天下矚目,關鍵就在於古神遺藏。

金烏令是一把鑰匙,燭龍令也是一把鑰匙,那麼很有可能兩者都是用於開啟古神遺藏。

夫子的聲音更為虛無縹緲,他特意詢問道:“詩名呢?”

蕭無鋒給出回答:“第一首劍客/述劍,第二首俠客行。”

沉寂片刻,周遭迴盪著老者的長笑:“善!”

咕嚕嚕嚕嚕嚕~~~~~

沒過多久,蕭無鋒頭頂傳來起伏不定的水泡聲。

他抬頭看去,只見老鐵匠石破天俯衝而下。

他的來勢過於兇猛,春水湖底水流翻湧,巨量水流衝擊十方,攪得湖底的能見區域急速縮小。

此刻,他真切看到那道阻隔在巨坑上方的玉碑消失無蹤。

“這,這,這,這……”

老鐵匠語無倫次,眼中感慨萬千,匆匆朝著蕭無鋒行了一個鞠躬九十度的大禮。

然後,他直奔春水湖底的深坑而去。

蕭無鋒目送老鐵匠下潛,沒過多久,老鐵匠公主抱著一位身穿白裙頭生雙角的絕美少婦,婦人還未完全醒來,雙手卻緊緊抱著懷裡的龍蛋,依稀可見白色的蛋殼上已經佈滿了淡淡的金色紋路。

龍蛋之中散發著淡淡的純陽氣息,帶起的溫度讓整個春水湖都異常溫暖。

蕭無鋒眼瞳微動,心底暗道:“溫暖湖水的加熱器原來是你啊。”

這時,老鐵匠肩膀上的那道白影探出腦袋,飛速衝入蛋殼。

咔嚓~咔嚓~咔嚓~~

金黃色紋路四散蔓延,龍蛋表面的碎殼一一破開。

裡面鑽出一個小腦袋,正是小白龍,只不過其模樣明顯更加幼態。

白色的身軀上還沒長滿鱗片,頭上的龍角也不算明顯,緊緊是兩個微微凸起的角質層鼓包,泛著似玉似肉的水嫩感,而且其雙眼隔膜還沒翻開,似乎有點不太適應這具軀體。

“唧?嗚?唧……”

小白龍連續叫喚幾聲。

石破天神色慌亂,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雪白的睫毛輕微顫動,他懷裡的婦人呢喃出聲:

“孩子,我的孩子……”

小白龍聽見絕美婦人的聲音,頓時安定下來,發出小聲的呼喚。

絕美婦人睜開雙目,眼瞳閃耀著明亮白光。

她伸手摸了摸石破天的面頰,柔聲說道:“夫君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石破天搖著腦袋淚流滿面,好在湖水浸染開來,並不顯得狼狽。

沒有精緻妝容描畫的面龐清新淡雅,絕美婦人唇角輕抿,掙開了老鐵匠的懷抱,說道:“孩子交給我吧,你去與恩公好生道謝。”

老鐵匠嗯了一聲,游到蕭無鋒面前,抬手作揖:“小友……”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了。

漫長的等待中,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早就無數次勸說過自己,不要抱有希望就不會承受失望的苦痛,自己只要待在春水湖,陪伴妻兒度過殘生,也就足夠了。

只是,年齡越發增長,他越發擔心自己死後,不會再有後來人以神兵刻字玉碑,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便是永遠也不可能脫困了。

“前輩不必言謝,這不過是你我之間的一次平等交易。”蕭無鋒舉起右手,用漆黑塗裝的陽魂冰魄挽了幾個劍花。

石破天愣神一瞬,搖頭道:“不一樣的,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你能幫我破除封印。”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難道是我會錯了意?”蕭無鋒疑惑道。

石破天:(⊙_⊙)?

“好嘛,你是真敢想……”

他本想好好給蕭無鋒科普一下,打破玉碑封印到底有多難。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勝過一切言辭。

眼前的年輕人天賦奇高無比,僅僅一天時間就將他獨門的心眼鍛造術修習到小成。

這也就算了,更難能可貴的是詩詞天賦!

文曲星下凡塵的異象啊,多少修習文道之人夢寐以求,卻終生不可得?

此時此刻,石破天已然想起多日前,白玉京曾有人以一首《將進酒》引動異象。

上下唇齒輕微磕碰,他詢問道:“將進酒也是你的詩詞?”

蕭無鋒笑而不語,沒有否認。

眼瞳突然收縮,小到宛如針眼,石破天面色驟然嚴肅起來。

“兩次文曲星下凡塵,小友可知道意味著什麼?”

蕭無鋒挑動眉梢,“今天只看見文氣瀑布,並未……”

“老師的行事風格我很清楚。”石破天搖頭,“這次是他幫忙遮掩了,玉碑肯定也是他收走的。”

突然,石破天眼角餘光落在蕭無鋒腰間的太平無事牌。

“這是老師給你的?!”

蕭無鋒頷首,“嗯,不過他老人家走得很匆忙,都沒告訴我怎麼用此物。”

“用?”石破天輕咳一聲,雙眼好似雷達,上下掃描蕭無鋒,“對別人來說或許很難,但對你簡直易如反掌。”

“此話怎講?”蕭無鋒道。

石破天解釋道:“這件物品的功效說來也很簡單,就是匯聚文氣,積存文氣,以及釋放文氣。”

“簡而言之,你擁有此物,等同於擁有了一顆文心。”

“文心是每一個修習文道的修者最先凝練的事物,大抵就等同於武者、劍修的丹田。”

“以前,你不修文道,自然沒有文心,再是創作傳世的詩詞也只能給他人使用,讓那些身懷文氣、精通儒道的君子、先生們使用。

“但是,擁有了這塊太平無事牌,就等同於你擁有了一顆屬於自己的文心。”

蕭無鋒輕微頷首,“所以我的詩詞,我可以自己用來增強自己?”

“對,譬如你那首十年磨一劍,大抵效果應該是給手持兵刃之人增加勇力,但若是劍客享受詩詞加持,效果能夠再提升一倍,若是為不平事出手,又可再強數倍有餘。”石破天頷首。

聽聞此言,蕭無鋒眼底閃過一抹意動,“我試試。”

“你還是快點離去為好。”石破天搖頭。

蕭無鋒輕嗯一聲,鼻音向上輕微揚起。

瞥了一眼湖面上方,石破天說道:“先前那位少女乃是無常司的白無常,名為林幽幽,她沒走遠,此刻肯定正在趕來。”

無常司是大乾朝廷裡的特殊機構,最高負責人代號判官,只對當今皇帝負責,其情報網遍佈天下,可監察百官,可刺探江湖,可防備外敵。

簡而言之,無常司是大乾皇帝懸在天下人腦袋上的一柄利刃。

蕭無鋒道:“明白了,那就勞煩前輩送我一程。”

石破天點了點頭,“行,等你正式拜師李至那時,老子必定全家到場,送上一份足夠讓人驚爆眼球的大禮。”

“還有啊,記得這些日子還得每日錘打你的佩劍,儘量修一修造型,它真的值得更好看些。”

蕭無鋒比出大拇指,“沒問題。”

隨後,石破天唇齒翕張,快速而隱蔽地念誦了一首詩詞,將蕭無鋒隨機傳送到數十里之外。

“送走恩公了?”白文貞抱著化身為女童正在睡眠中的小白龍,來到石破天的面前。

石破天頷首,眼神中升起幾分凝重,“今日之事必然受到多方矚目,我們也不可在湖心島久留。”

“夫君,你以前不是極為喜好詩詞嗎?怎會忘了詢問恩公的佳作呢?”白文貞嫣然輕笑。

石破天眨巴眼睛,猛拍腦殼,“是啊!那他媽可是一首足以傳世的詩詞,竟是除了糟老頭子都不被天下人知曉,豈不可惜?”

“不許說髒話。”白文貞黛眉微顰,伸手掐住石破天腰間軟肉,“還有啊,夫君的鬍子也得好好打理,不要弄得整個腮幫子都是。”

摸了摸自己的臉,石破天抬眼望向白文貞,“我已經老了。”

白文貞翻起白眼,用力旋擰石破天腰間軟肉,“想讓我陪著你一起變成老太婆啊?”

“不敢。”石破天搖了搖頭,擺明就是一個妻管嚴。

白文貞忽然鬆開手指,上前貼靠石破天的胸膛,埋頭哽咽道:“夫君,我好想你。”

微微愣神,石破天雙手緊緊抱住妻子,“我也是。”

林幽幽姍姍來遲,不合時宜地撞破兩人的溫存時刻。

“戴睚眥面具的人呢?”

“不在。”“沒看見。”

夫妻倆同時出聲,語氣凸顯一個不耐煩。

林幽幽皺了皺眉,視線落在白文貞懷裡的女童臉上。

她認出女童就是這輩子唯一的朋友——小白。

遲疑片刻,她不再逗留,轉身遊向湖面。

溫存被打斷的夫妻倆不好意思繼續,跟著上浮。

石破天、白文貞的腦袋探出湖面,卻忘記了下一步動作,他倆都在第一時間看向星空。

不遠處,林幽幽雙腳踏著湖面,抬眼陷入沉思。

夜晚的黑,化作一張黑色的幕布。

天降文氣倒卷升空,文氣瀑布逆向而行,匯聚起來,凝成一枚枚亮白色的文字。

蕭無鋒的兩首詩詞竟被文氣所化的文字,明明白白寫在夜空中。

石破天猛拍大腿,“好!好!好!縱死俠骨香……老子果然沒有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