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霓裳身段婀娜,面上妝容淡雅大氣,行走起來自帶昂揚氣勢,彷彿身後跟著陣陣風雷。

她腳下踏著半高不高的黑色皮革長靴,踩在地板上踏踏作響。

距離迅速拉近,蕭無鋒哪裡還能看不出來,對方是衝他來的。

不至於吧?好歹也是劍宗來的大高手,這麼小心眼?

就在此刻,地面輕微震動,頻率整齊而一致。

王小花黛眉微顰,轉頭望去,“白玉京可真夠麻煩的。”

踏踏踏踏~~~~~~

腳步聲、馬蹄聲接踵而至,一大隊身披全身重甲的金吾衛抵達大廣場。

為首之人身穿暗金色盔甲,臉上覆蓋麒麟面具,乃是金吾衛的四大統領之一。

“某家拓拔野,見過兩位劍宗高人。”

此人身高中等,骨骼寬厚異常,兩條粗壯的臂膀持握著兩把短戟。

雙戟交叉,鏗鏘而架,他腦袋輕微點動,雙眼牢牢鎖定大紅霓裳。

感受到了清晰的敵意,王小花不怒反喜,邊回瞪邊笑:

“怎麼?要打上一場?”

拓跋野沉默不語,麒麟面具後的那雙罕見的三白眼,一瞬不瞬凝視著王小花。

嗞嗞~~~嗞嗞~~~

隔著十幾步距離,蕭無鋒彷彿看見倆人對視的目光中迸射戰意的火花。

周遭空氣像是被凝結成了透明的塊狀物,偌大的廣場瞬間安靜如死。

高臺上,李至頓覺頭疼不已。

金吾衛負責白玉京中大部分安全事項,總共設有四大統領,分管白玉京的東南西北,他們的頂頭上司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大乾的九五至尊——乾宣帝。

勝任統領一職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修為境界必須達到上三品。

拓跋野修行武獄正傳的絕世武學——龍象般若功,體魄遠遠超過尋常人。

師妹王小花天生一副金耀鳳凰體,同樣體魄驚人。

要是真讓兩人當場打起來,怕是整個坊市區都會被他們兩人捶爛。

念頭閃動,李至抬腳落步,出現在兩人中間。

單手平舉門板重劍,以此隔空雙方的視線,他說:“有勞拓跋統領跑這一趟……”

李至笑容和煦,卻是半點不提王小花剛才的莽撞。

蕭無鋒就在不遠處,對劍宗的護短有了一定的認知。

李至和拓跋野相互交談幾句,後者說道:

“今日劍宗選拔弟子,陛下命我送上赤金萬兩,紫銀萬兩,玄鐵萬斤,作為他賞賜給我大乾未來棟樑的獎勵。”

“至於如何分配,那就全部交由李志先生決定。”

李至回應道:“替我謝過陛下。”

“此事不用我來代勞,”拓跋野搖頭,“李志先生稍後便可在皇城之中見到陛下。”

“陛下也要觀禮?”李至似問非問。

來到白玉京有幾個月了,乾宣帝一直處於閉關狀態,他還沒有見過這名登基帝位的故人。

拓跋野用沉默當作回答,旋即後撤幾步,就要轉身收隊離開。

王小花咧嘴招手,說道:“好走不送。”

踏!

抬起的左腳重重落回原地,拓跋野側身回頭,說道:

“白玉京裡凡事都很重規矩,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

……………………

小插曲過後,李至按著王小花重回高臺。

王小花滿臉不樂意,小聲說道:“我還沒跟師侄要墨寶呢!”

“之後你另外找時間,”李至板著臉,“宣佈了選拔結果,後續還要留些時間給他們休息,之後還要進行天選秘境的初步考核。”

“好吧,好吧,”王小花幽幽一聲嘆,翻起白眼,“師兄你可真是不幹人事,掌門師兄都說了,讓你這次多招攬點人手,結果偌大的白玉京就不到五十個外門弟子?”

“誰說都是外門的?”李至搖頭。

王小花攤開雙手,“全進內門也沒用啊,換了其他長老到場,少說也能收個外門弟子數百人,內門弟子幾十人的。”

“劍宗門人寧缺毋濫。”李至皺眉,“一個真傳不比啥都要強?”

雙手捂住耳朵,王小花道:“不聽不聽王八唸經,不就是收了一個天賦好的徒弟嘛,有啥大不了的。”

說著,她忽然陷入沉默,彷彿想起來啥。

角落處,陳小樂哭喪著臉,小聲說道:“趕快喝酒,趕快喝酒,趕快喝酒……”

自家師傅的習慣自家知曉——每當王小花沉默,多半就是在想事情。

這時候話題引到“徒弟”二字上,還有啥好懷疑的?

酒蒙子師父再不喝酒,怕是就要回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徒弟就在旁邊了。

“小樂,小樂呢?你人跑哪裡去了?”

王小花眉毛微抖,頭也不帶回的,嚷嚷兩聲。

陳小樂弱弱舉起手來。

李至搖了搖頭,不去理會這對活寶師徒。

踏前半步,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朗,貌似不算嘹亮,卻傳遍整個廣場。

“本次劍宗選拔,共有參與者三千八百九十六名,透過選拔之人共計……”

掃眼看過廣場上的少年少女數量,李至繼續道:

“透過選拔之人共計四十三名。”

“接下來,你等皆可領取一枚玉簡,等到三月花開,返回劍宗山門,再行正式拜師。”

話語落地,他揮動大袖,一枚枚玉簡憑空浮現,以平緩的速度飛向透過選拔之人。

玉簡落在手上,光頭少年仰天長嚎,聲音裡帶有幾分哭腔:

“爹、娘,你們在天之靈看見了嗎?兒子成功拜入劍宗……兒子不是廢物,不是一事無成的垃圾,兒子終有一天會為咱家報仇的!”

模樣嬌俏的可愛少女緊緊揪著裙襬,嘴唇因為抿緊而泛白,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成功了。

她呆呆杵在原地,甚至忘記伸手去接玉簡。

骨瘦如柴的乞丐少年蜷曲身體,捧著玉簡,將之視若珍寶。

錦衣華服的世家貴女昂揚腦袋,作出一副沒啥大不了的表情,說道:

“劍宗選拔不過爾爾,本小姐只是稍稍一出手,就是手到擒來。”

同一個小圈子裡的閨蜜抬手輕戳她的腰間軟肉,小聲調侃道:“諸葛小鍋,別裝了,你那雙藏在裙襬裡的腿抖動不停,實在太明顯了。”

聞言,世家貴女惡狠狠瞪眼,吐槽閨蜜道:“你還不是一樣,臉色發白發青,不知道的還以為鬼上身呢。”

不同的人,不同的情緒爆發,但相同的是他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抒發心中積累良久的情緒。

為了透過劍宗選拔,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自己究竟下過多少苦功,此刻正是苦盡甘來,難得至極。

蕭清風很自然地融入周遭,湊在蕭無鋒身旁,兩隻腳就沒有站定過,左右來回撥換位置,時不時還問上幾句比較孩子氣的問題,諸如“回去該怎麼告訴孃親”之類的。

“還表哥呢,一點都沒有沉穩樣,”無暝撩起一縷額髮,無奈搖頭,“有啥好大驚小怪的?”

“切,你心底裡還不是一樣緊張。”蕭清風聳動肩膀。

無暝斬釘截鐵道:“不,我根本不在意劍宗選拔,從始至終我的目標只要一個,那就拜入李至先生門下!”

略作停頓,他繼續說道:“透過選拔僅僅代表我們成為劍宗的外門弟子,真不算太過稀奇,再往上還有內門弟子、真傳弟子,以及首席弟子。”

“合著你想直接成真傳啊?”蕭清風撇了撇嘴。

無暝淡淡瞥了蕭清風一眼,“這應該是最基礎的吧,你我出身豪門,若不成真傳,去劍宗修行還不如待在家裡。”

“是是是,表弟你志向宏大,好好加油吧。”蕭清風雙手叉腰,笑靨如花,“我透過了選拔,我就要得意兩下,你能耐我何?”

幼稚……無暝轉過腦袋,看向不說話的蕭無鋒。

眼瞳驟然收縮,他快步躥上前去,指著蕭無鋒手上的玉簡。

這時,蕭無鋒捏著紫色玉簡,粗略而快速地閱讀裡面蘊含的資訊。

劍宗的歷史介紹,劍宗歷代的名人名劍簡述,劍宗的理念宗旨,劍宗廣為人知的劍術簡介等等。

唇齒上下磕碰間,無暝的嗓子還沒蹦出字眼,蕭清風大大咧咧的聲音先一步擴向四面八方。

“咦!!!老哥你的玉簡顏色咋不一樣?我的是青色,你的咋是紫色?”

蕭無鋒回神,淺笑道:“你覺得呢?”

蕭清風眨巴眼睛,恍然大悟,笑道:“我懂了!”

“你,你,你……”無暝口齒不清,猛然搖晃腦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人群中,複姓諸葛的貴女將無暝遲遲沒有宣之於口的訊息說了出來。

“居然是真傳玉簡?”

點頭如搗蒜,無暝兩隻眼睛瞪得老大,掐了掐喉嚨,總算能夠繼續說話。

“白玉京中並無劍宗長老,蕭兄怎麼可能拜師成為真傳?”

蕭無鋒淺淺一笑,指了指高臺,“師父馬上就要宣佈了。”

師父,啥米師父……無暝心頭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腦袋一寸寸轉過去。

只見,李至足尖輕踏地面,朗聲宣佈道:

“本人李至,以劍宗玄劍峰主之名,收蕭無鋒為徒。”

轟隆隆隆隆~~~~~~~~~~

無暝如遭雷擊,體內氣機亂竄,腦袋上黑白交織的頭髮根根炸立。

此刻,來自千年李家的美少年化作一隻呆頭鵝,還是剛剛承受了百萬伏特電擊的那種。

蕭清風看向蕭無鋒的眼神裡只剩下崇拜。

周圍的少年少女眼神各異,但充斥最多的情緒還是驚訝、羨慕。

天下修者只要是持正法修行,皆不出六脈之外。

六脈分別是道門,靈山,書院,武獄,劍宗,酆都。

堂堂劍宗的真傳弟子,單以身份而論,只比大乾皇朝的皇子皇女稍遜半籌。

更何況,蕭無鋒的師父是李至,一名隨時有可能晉升一品的二品巔峰劍修,其殺伐之力堪稱恐怖。

自今日起,無論那一座王侯公卿府上的公子小姐都在身份上低了蕭無鋒半籌。

一步登天不外如是!!!

李至的聲音並不侷限在坊市區,他故意用足了力氣,以劍意、劍心撬動天地元氣,將自己收徒的訊息傳遍整座白玉京。

……………………

啪~~~~~

食指與拇指交錯用力,捏斷筆桿,張正林猛然抬頭。

“李至啊李至,你可真夠果斷的。”

小書童趴在書桌旁邊,嘀咕道:“老師,您最近都捏斷好幾支漠州狼毫了,這些可都不便宜。”

張正林幽幽嘆息,“我知道。”

最近傳世詩詞有點多,前面來了一個蕭無鋒,後面又出一個神秘人,全都是不折不扣的好苗子。

他不由自主聯想夫子再次返歸人間的畫面,哪能不心情激動?

這時,書童遞出一張新的宣紙和毛筆,“信要重新寫了呢。”

張正林輕嘆道:“老大收到信件也來不及了,老四又因為情劫不能踏出書院,這次來的不是老三,就是老五,他們倆並不看重詩詞之道,怕是不會願意去爭取一位已經拜入劍宗的少年。”

略作沉吟,張正林站起身來,遙遙望向窗外的白雲,“蕭無鋒爭取不到,那就換個目標。”

書童喃喃道:“嗯嗯。”

指尖輕微叩擊桌面,張正林說道:“天樞,你喜歡《將進酒》還是《俠客行》行?”

書童錢天樞皺眉,認真思考,然後道:“兩首詩詞都喜歡,其中都很有豪情氣概。”

“滑頭。”張正林眼簾微垂落,心底輕嘆。

他又何嘗不是都喜歡呢,可惜,蕭無鋒已是劍宗真傳,只能加緊尋找那位作出《俠客行》之人。

根據最近兩天的調查,張正林已經有了眉目,只不過情報涉及之人是石破天。

想要說服石破天,根本就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

蕭府。

喪事掛白已然盡去,位於正門的靈堂早在幾天前就撤掉了。

蕭憐月盤膝坐在某間廂房內,雙手撫摸著無弦古琴。

悅耳的琴聲從古琴中向外蔓延,彷彿有著一根根透明的音線輕輕彈奏。

她的目光投注窗戶對面的那間房屋。

“二哥何時這般刻苦了?居然一連七日不曾踏出房門半步。”

這時,天空中傳來的聲音異常清晰。

平靜的目光陡然一變,蕭憐月臉色陰沉,“一個不受寵愛的廢物居然也能一步登天?!”

嘭!!!

對面的房門瞬間爆開,蕭憐山姿態昂揚,身高都拔高了整整一截。

此刻,他頗有龍行虎步的架勢,快步走到蕭憐月的窗邊。

“蕭無鋒被我蕭家所棄,若是讓他活著成長起來,對家族名譽乃是極大的打擊。”

“怎麼?二哥說這話,莫不是想要出手幹掉他?”蕭憐月抿唇輕笑,眼底的輕蔑毫不掩飾。

“有何不可?”蕭憐山朗聲說道。

此刻,蕭憐月有點不太明白蕭憐山的自信從何而來。

文心因為蕭無鋒出現崩裂,蕭憐山妄圖文武雙修的野望徹底破碎,按理來說,他的實力應該遠比之前要弱。

蕭憐山氣度森然,淡淡瞥了蕭憐月一眼,僅此一眼,卻給蕭憐月的感知烙下深深的震動。

“不對勁!這還是那個文不成武不就得二哥嗎?”

蕭憐月心底暗自驚訝,她在蕭憐山身上看見了大哥,甚至是父親的影子。

“走吧,我們去向母親請安,她現在的心情一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