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

剛剛走進帥帳,李讓便看見在誇功時與他對視過一眼的清瘦老人坐在主位上。

沒錯,那個老人就是李靖。

那個閃耀了中華軍事史冊上千年的軍神——李靖!

他太耀眼,以至於李讓在看清輪廓的瞬間便不自覺的低下了頭。

但只是一眼,李讓也深深的記住了李靖的長相。

“卑職見過代公。”

安修仁的聲音響起,李讓也隨著行禮。

至於領頭的唐儉,則是一言不發的找了個位置坐下,就算偶爾瞥向李靖的眼神,也帶著一絲憎恨與厭惡。

李靖倒是沒去管一旁的唐儉,而是笑呵呵的走下主位,親自扶起了安修仁,笑道:“修仁,不必多禮。”

安修仁趁勢起身,隨後面色不變後退一步,恰好躲開了李靖伸出來的手。

李靖笑容臉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便恢復正常。

隨即大步走到李讓身邊,大笑道:“這位便是活禽頡利立下首功的李讓李小兄弟吧,如此年紀便能有如此作為,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讓直起身子,壓下內心複雜的情感,儘量用平淡的語氣應道:“代公過譽了,僥倖,僥倖而已。”

說句實話,此刻李讓對李靖的內心情感非常複雜。

一邊驚喜於終於看見了活著的大唐軍神,一邊又有些不滿李靖將他當作棄子捨棄。

當他站在上帝視角時,他能夠理解李靖做出的決策。

犧牲一小部分人換來突厥的覆滅,這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換成李讓處在李靖的位置上,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做出這樣的選擇。

但不巧的是,他穿越了,穿越成了那個被李靖放棄的棋子。

當身份從上帝突然變成了棋子,李讓就有些難以接受了。

所以他能理解李靖的做法,但要他對李靖親近起來,他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哪怕李靖是他崇拜的物件。

在安修仁身上吃了個癟,又在李讓身上碰了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李靖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些繃不住了。

笑意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嚴肅。

親眼看見李靖變臉,李讓卻覺得這樣的李靖才是李靖。

“不錯!”

李靖滿臉嚴肅的朝李讓點點頭,隨後也不再玩親民的把戲,翻身走回主位上坐下,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問道:“頡利何在?”

早在還沒來到李靖的帥帳前,李讓便和安修仁將頡利弄醒了,此刻,頡利自然是被唐軍將士押解在大帳外面。

李靖的聲音傳出去,兩個唐軍將士便帶著頡利走進帥帳。

頡利終歸是突厥的可汗,所以李讓和安修仁並未對他做出什麼束縛,只是安排了兩個唐軍將士看著他,不要讓他逃跑,所以他是走進來的。

頡利走進大帳之後,便看著李靖一言不發。

反倒是李靖率先拱手道:“外臣李靖,見過大汗。”

李靖的禮數做到,頡利依舊不發一語,押他走進大帳的兩個將士臉上掛不住了,一左一右踹在頡利的小腿之上,想要他跪在李靖面前。

但頡利竟然硬生生的抗住了小腿之上的疼痛,依舊站在大帳中央冷眼看著李靖。

兩個唐軍將士怒了,腰間橫刀出鞘架在頡利的脖子上,呵斥道:“大膽,見到大將軍膽敢不拜,你以為你還是高高在上的突厥大汗嗎?”

主位上的李靖看見這一幕並沒有阻止,只是用饒有興趣的目光打量著頡利。

他可是早就聽說了,頡利是被安修仁和李讓從老鼠洞裡挖出來的,他絕不相信頡利是什麼視死如歸的好漢。

感受到刀架在脖子上,頡利的身體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但仍在努力維持著臉上那淡然的表情。

他看著李靖說道:“而不過一介臣子,膽敢讓某家跪拜,就算某家如今淪為階下之囚,仍舊是與你大唐皇帝陛下平起平坐的突厥大汗,你才應該給某家跪下,李靖,你別忘了渭水之盟猶在眼前,怎麼,難道你大唐的皇帝陛下是那等背信棄義的小人嗎?”

頡利此言一出,大帳之中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臉皮一抽。

因為這話他們竟然沒法反駁。

這一次,確實是大唐背信盟約在前。

至於為何又會牽扯到渭水之盟,那就得從玄武門之變說起了。

武德九年六月,李世民發動了鼎鼎有名的玄武門之變,殺兄囚父後登上了大唐權力的頂峰。

草原上的頡利可汗得知大唐國內發生變故,認為這是天賜良機,便發兵十餘萬人,南下進攻涇州,而後一路挺進到武功。

同年八月突厥軍隊攻擊高陵,大唐的都城長安失去了最後一道防線。

李世民匆匆派出勇將尉遲敬德作為涇州道行軍總管,在長安城北方六十里外的涇陽縣構築防線。

尉遲敬德抵達前線後,立即開始組織反攻,與突厥軍隊在涇陽打了一場惡戰,斃敵千餘人,並活捉敵軍將領阿史德烏沒啜,即後來的大唐異族名將執失思力。

只是尉遲敬德在涇陽之役中取小勝,仍然無法遏制突厥人的前進步伐。

頡利可汗的的主力最終還是進抵渭水河畔,直逼長安。

彼時突厥二十萬雄兵列陣於渭水北岸,旌旗飄飄數十里,京城兵力空虛,長安為之戒嚴,人心惶惶。

李世民只得設下疑兵之計,親率高士廉、房玄齡等六騎至渭水邊,隔渭水與頡利對話,指責頡利負約。

不久後長安城內僅剩的唐軍趕至太宗背後,頡利可汗見到唐軍“軍容大盛”,又得知執失思力被尉遲敬德活擒,不由得心中大懼。

李世民趁機鼓動三寸不爛之舌,並以搬空國庫為代價,換取與突厥結盟,雙方在渭水便橋斬殺白馬立盟,承若雙方互為盟友,永世不得背刺。

於是頡利退軍。

這場盟約,俗稱白馬之盟或是渭水之盟。

讓突厥人打到長安城下這事一直被李世民引為生平之恥,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哪怕直到現在,突厥和大唐依舊是名義上的盟友。

所以,頡利這話李靖還真沒法反駁。

一時間,大帳之內的氣氛突然顯得有些詭異。

“呵呵呵,大汗此言謬也。”

忽然,一旁的唐儉皮笑肉不笑的發出一陣呵呵聲,聲音有些刺耳,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最先繃不住的便是剛才還直視李靖的頡利,他轉頭看著唐儉,冷聲道:“怎麼,難道大唐悍然對我突厥發起進攻不是背信棄義嗎?”

唐儉搖搖頭,露出像看死人似的眼神看著頡利,冷聲道:“大汗還真是貴人多忘事,若非大汗率先譭棄盟約,我大唐又怎會不顧昔日之盟約悍然出兵草原?”

頡利臉上肉眼可見的露出一抹慌亂之色,厲聲道:“胡說八道,某家何時不遵守盟約?”

唐儉收回目光,慢條斯理的說道:“去年十一月,大汗遣出雅爾金和阿史那杜爾率軍進擾河西,肅州之地,在我大唐邊境上燒殺搶掠,大汗忘記了嗎?”

此言一出,頡利頓時臉色慘白,但仍在做困獸之鬥:“你血口噴人,我...我何時下過命令讓他們侵擾河西肅州邊境?”

眼見頡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唐儉也失去了貓鬥老鼠的心思,淡然道:“大汗究竟有沒有背棄盟約,還是留著去與我大唐陛下分說吧,想必陛下會給大汗一個答案。”

這句話終於擊潰了頡利的心理防線,他只覺得腳下一軟,整個人便不受控制的癱坐在地上。

“李靖,放了我,我可以給你金銀,給你女人,什麼都給你,你放了我,我不能去長安,我不想死,我......”

頡利的身體陡然顫抖起來,臉上露出莫大的恐懼之色,手腳並用的爬到李靖面前。

只是李靖可沒工夫聽他的胡言亂語,隨意的朝兩個唐軍將士招了招手。

兩個唐軍將士便用刀背敲在頡利的臉上,一口鮮血混雜著牙齒噴出,頡利眼中頓時露出怨恨之色直勾勾的盯著李靖。

對此,李靖的回應唯有淡然一笑。

開什麼玩笑,頡利剛才那句話差點讓他下不來臺,他軍神也是有小心眼的好嗎。

現在頡利安靜下來,李靖從主位上起身走向唐儉。

只是臉上剛剛露出感激之色。

唐儉便已率先起身,朝李靖隨意的一拱手道:“俘虜已經帶到,大將軍隨意處置即可,老夫就不奉陪了,告辭!”

說完,也不管李靖同不同意,便走到安修仁和李讓身邊沉聲道:“咱們走!”

李讓和安修仁對視一眼,又用餘光瞟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李靖。

同時意味深長的搖搖頭,便跟著唐儉走出了大帳。

這一次李靖算是把唐儉給得罪狠了。

唐儉和使節團裡的其他人可不一樣,其他人李靖放棄也就放棄了,事後李世民不僅不會找他的麻煩,還會誇讚他幹得漂亮。

但唐儉不同,唐儉不僅是朝堂重臣,他所出身的唐氏與當今皇家李氏更是世交。

李淵在起兵之初之所以能夠迅速席捲天下,其中少不了唐氏的鼎力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