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種場面,李讓是真的應付不來。

但又沒辦法,總不能當官了就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兩世為人,李讓很清楚,脫離人民群眾的官,做不久的。

哪怕是裝,他也得裝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

最後還是二叔公站出來給李讓解了圍,而他解圍的方式也很簡單,舉起鳩杖就是一頓亂砸。

一邊砸一邊喝罵道:“二娃子當官這麼大的喜事,還不趕緊回去準備,各家有什麼出什麼,一定要給老頭子把這事兒辦得漂漂亮亮的,都別在這嚼舌根了。”

太平村今天有喜事,附近幾個村子的來的宿老,自然也不好離去。

只得咬著牙從懷中掏出用麻布包了好幾層的銅錢在集市上買些禮物,大多是些日用品之類的實用但不貴的物品。

看這架勢,李讓便知道,他連買鍋碗瓢盆的錢都不用花了。

二叔公老當益壯,將村民們攆回家去準備開宴席,穀場上的人霎時間就少了一大半。

最後二叔公舉起鳩杖指了指不遠處那群弓匠,吩咐李讓一句好好招待以後,便揹著手朝村子裡走去。

李讓想了想,還是沒有先去管那群外人,而是抓住了即將回村的趙大伯。

趙大伯憨笑著問道:“二娃子,怎麼了?”

李讓道:“大伯,我床下包裹裡有十貫錢,還請您騎上馬去城裡買頭豬,再打點好酒回來,怎麼說也是小子的喜事,不能讓鄉親們吃得太寒磣不是。”

李讓此言一出,趙大伯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不滿道:“你這娃子,你有錢你就留著娶婆姨用,豬村子裡就有,拉來殺了就是,浪費這錢幹啥。”

趙大伯的話還沒說完,李讓便一把捂住他嘴,然後鬼鬼祟祟的看向工匠那邊低聲道:“大伯,您是想小侄當官第一天就沒了前途嗎,殺村子裡的豬對於官員來說那叫與民爭利,要是鬧到陛下面前,小侄是要受處罰的,搞不好就沒官兒當了。”

“啊?”

趙大伯有些狐疑的看了李讓一眼:“有那麼嚴重嗎?”

李讓點點頭,示意趙大伯的看工匠人群中的那個中年文士,隨後煞有其事的說道:“趙大伯,那個人是工部派來的官員,您說第一次見面就讓他看見小侄與民爭利,小侄能討得了好?”

似乎是為了驗證李讓所言的真實性,那個中年文士也恰好朝兩人這邊看了一眼。

就是一眼,趙大伯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大伯不懂什麼工部,也不懂當官的道道,但咱們太平村好不容易出了個當官的,大伯肯定不能讓你沒了前途。”

趙大伯拍了拍李讓的肩膀,隨後低聲道:“二娃子放心,大伯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豬宰了,對外就說是你花錢買的,村子裡沒人會嚼舌根的。”

此言一出,李讓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旋即搖搖頭道:“不行的大伯,朝廷想要查這種事情很簡單,咱們最好一開始就不要給人留下把柄,小侄也不瞞大伯,小侄與長孫家合夥做買賣賺了不少錢,那十貫錢只是九牛一毛,花了以後小侄還能賺更多。”

誰料趙大伯一聽這話頓時急了,一把抓住李讓肩膀搖晃道:“娃子,好娃子,你現在是官員了,如何能去操持賤業?乖,聽大伯的話,以後好好做官,別去沾那些東西。”

“不是賤業,不是賤業啊,大伯你聽我說。”

李讓一時被他晃得頭暈,急忙分辨道:“小侄沒有操持賤業是長孫家,小侄只是給他們提供了秘方,賺的錢對半分,其中還有太子殿下的分子呢。”

“啥?”

趙大伯頓時驚撥出聲:“你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能做買賣嗎?還有長孫家,哪個長孫家?”

“還能有哪個長孫家,當然是趙國公家。”

李讓揉揉被趙大伯捏得有些疼痛的肩膀,幽怨的看著他道:“大伯放心,小侄知道的,小侄不會去操持賤業,買賣也是長孫家的下人在做,小侄只用等著分錢就行,您快去吧,去晚了可就買不到新鮮的了。”

趙大伯依舊是一臉狐疑之色:“真的?”

“當然是真的,小侄豈能拿自己的前途去開玩笑?”

看見李讓臉上的認真,趙大伯終於還是半信半疑的答應道:“那行吧,老漢這就去趟縣城。”

“這就對咧,大伯早去早回!”

聽見趙大伯總算鬆口,李讓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他也沒想到,對一個長輩耍個小心機竟會如此艱難。

是的,與民爭利影響前途這些話當然是假的,李讓只是單純的不想一句話便拿走鄉民們努力大半年的成果。

村民們對他已經夠好了。

昨天自己回來的時候才消耗了一波鄉民們的存糧,現在又要殺他們的豬,李讓於心何忍。

以鄉民們對他的態度,殺了豬他們也不會要自己的錢。

自己回來還沒有回報他們,便要從他們手中拿走他們的全部,李讓是真沒有那麼厚的臉皮,所以他才會耍個小心機。

儘管豬肉在這個時代是賤肉,儘管一頭豬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回報村裡。

但對於養豬的人家來說,那可能就是家中一年到頭的希望。

更不要說當官本就是他自己的事情,哪裡有讓村子裡為他買單的這種道理?

打發走趙大伯,李讓才慢悠悠的來到工匠群中,朝著那中年文士欣然施禮,口稱:“見過王侍郎!”

被李讓一語道破身份,那王侍郎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看著李讓道:“既然李監正忙完了,那咱們這便走吧。”

“走,去哪?”

李讓一愣,剛準備問出口,那王侍郎身後便探出一個文吏模樣的男子笑道:“李監正,陛下有令,於驪山西北側劃出三百畝荒地建立火器局,李監正是本地人,對驪山周邊應該比較熟悉吧,不如領著大家夥兒去看看哪裡比較合適?”

李讓當即會意,原來是這個走。

不過他記得驪山西北側似乎是秦始皇陵所在,那片地寸草不生,遠離村落不說,環境更是荒涼得不行。

當然,李讓倒不是覺得那裡偏遠,而是覺得將火器局建在秦始皇陵周邊,萬一發生爆炸,那地下的兵馬俑豈不是要遭殃?

那可是整個中華民族的瑰寶,要是被自己破壞了,豈不是要在史書上留下萬世罵名?

李讓還在愣神,那位王侍郎便率先上馬朝西北方向而去。

李讓的大青馬被趙大伯騎著去驪縣縣城買豬去了,他便只好跟著一群工匠在大太陽底下步行。

太平村距離秦始皇陵的距離大約二十里的樣子,與去長安和縣城差不多遠,騎馬只需要一刻鐘左右的時間,但走起路來,尤其是在大太陽底下走路,足足花了一個時辰。

這個時代的秦始皇陵還沒有被髮掘出來,所以放眼望去,只能看見一個孤零零的土丘突兀的立在平原之上。

這片地方長不出莊稼,所以也沒有什麼百姓居住在附近。

但工部的工匠們在看見土丘周邊荒涼的環境時,無不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不荒涼怎麼對外保密?

王侍郎名義上是請李讓過來選址,但真到選址的時候,卻是絲毫沒有過問李讓的意見便吩咐匠人們開始丈量土地。

李讓的臉色陰沉了一瞬。

在他看來,既然要保密,火器局就不該建立在平原之上。

哪怕建到驪山深處,或是更遠一點的終南山,甚至秦嶺都可以。

建在平原上,不就是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但這個王侍郎顯然就沒有將他放在眼裡,於是李讓索性轉頭就走。

對於不尊重他的人,他也沒必要給予對方過多的尊重。

反正他大機率就是在火器局掛個名,真正製作火藥的工作還是得這些工匠來完成。

李世民都無所謂,那他就更無所謂了。

傻子才留在荒原上曬太陽,他回去村子裡吃肉喝酒不香嗎?

對於李讓的突然離開,王侍郎並沒有出言挽留,只是看著李讓的背影,面露玩味之色。

在他看來,這個小傢伙只是運氣好了點。

但還不足以讓他以禮相待。

李讓頂著大太陽回到了村子裡,心中的陰鬱在看見守在村口的一群小屁孩時,忽然就消散了。

大唐的官員大多數都是令人討厭的,這點從他接觸過房玄齡,長孫無忌還有這個王侍郎,他便看得透透的了。

但大唐的百姓是令人暖心的,不管是那些曾經和他並肩作戰過的大唐府兵,還是太平村的二叔公三大爺四阿公五奶奶,亦或者是這群早上才被他抽了一頓的小屁孩。

他們身上的人氣,比那群大唐的官僚重多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李讓露出一個笑容朝一群小屁孩迎了上去。

“二蛋哥哥,你可算回來了,二叔公他們準備了好多好吃的,但他們不准我們吃,還說只有你回來了才能開飯。”

一個小屁孩吸了一下鼻涕,開口就是告狀大人們不准他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