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堂,李讓迅速道明瞭今日的來意。

面對唐儉,他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唐儉是大唐為數不多真正將他當作親近的晚輩對待的人,其他人,如程咬金,長孫無忌,柴紹之流,總歸還是利益牽扯比較多。

至於有幾分真心,那就很難說了。

並且他要去江南種地的事情,也還需要唐儉從中轉圜。

畢竟他總不能什麼準備都不做,就這麼帶著老婆跑到江南去吧。

那不是去種地,那是去當愣頭青。

而唐儉聽完李讓的打算,眉頭便緊緊的皺了起來。

沉吟片刻之後,唐儉搖搖頭。

“幫你約見使節尋找稻種倒是小事情。”

“但李小子,不是老夫要打擊你,和親之策是國策,不是你去多種點糧食出來就能徹底廢除的。”

“況且,江南之地連陛下的手都插不進去,你怎麼就篤定你去了江南一定能站穩腳跟?”

李讓深吸一口氣,臉色嚴肅起來。

“唐伯伯,小侄自然知曉這諸多難處,小侄也沒想過能在短時間內廢除和親之策。”

“但有些事情總歸是要有人去做的。”

“何況小侄去江南種地,也不完全是為了廢除和親之策。”

“三季稻一事一旦試驗成功,我大唐將再無缺糧之憂,國力也能更上一個臺階。”

“若是功成,小侄自是名利雙收,若是不成,左右也不過是欠下幾個人情罷了。”

“所以此事再難,小侄都必須要去嘗試一番。”

唐儉的話是發自內心的,但李讓的話也是發自內心。

和親之策自然不是那麼容易廢除的,但總要有人去試試,況且,去江南種地,對於李讓來說是一個非常好的躲懶機會,更是一個非常好的猥瑣發育的機會。

既能避開長安這個漩渦中心,又能讓李世民時刻記住他的好,還能由明轉暗積攢侯府的實力,簡直一舉三得。

而選擇繼續留在關中,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得被李世民揪出去當成驢子拉兩圈磨。

李讓的性子就是個能躺著絕對不坐著的人,哪能受得了時不時的被人當驢使的折磨啊。

更何況,李讓還有不得不離開關中的理由。

那便是關中的風水克他。

回到長安不到一年就進了兩次大獄,已經足以說明問題所在。

雖然大理寺的監牢住著還算舒服,但他絕對不願意再三進宮了。

唐儉聽著李讓那些大義凌然的話,忍不住暗歎口氣。

隨即罷罷手道:“也罷,你是個靈醒的娃子,也是個有能力的娃子,老夫相信你,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就放手去幹吧,至於稻種之事,正好後日又到了大朝會,各國使節都要向陛下上表,屆時老夫幫你問問就是。”

唐儉終究還是選擇支援李讓,他了解李讓,他相信李讓做出這個選擇,一定是出於深思熟慮的結果。

“嗯......對了,此事可要老夫替你轉告陛下?”

唐儉繼續追問了一句,顯然是已經考量到了李讓和李世民之間的分歧。

聞言,李讓沉思片刻,點點頭道:“那便有勞唐伯伯。”

李讓現在不想去見李世民,不僅是因為和親之事,還因為李世民關了他那麼久,他有點記仇。

想必李世民現在也不太想見他。

此事由唐儉代為轉告,最合適不過。

拜訪唐儉的目的達到,李讓便告辭出了唐府,他還要去拜訪蕭禹,很忙,唐儉也要忙著處理兒子和公主的婚事,更忙。

不過大唐的國公府基本上都在朱雀大街上,互相之間捱得很近,倒是省了李讓長途跋涉的麻煩。

到了宋國公府,李讓就沒有回家的待遇了。

儘管三天前已經送過拜帖,但老老實實的遞上禮單請見,規規矩矩的走流程。

門房進去稟報,李讓就只能站在外面吹著冷風。

好在宋國公府也沒有讓他等太久,不多時,國公府的大門便被兩個門房推開。

門內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哈哈哈哈,清都山水郎,終於來了,這一天可叫老夫好等啊。”

蕭禹的笑聲才剛剛傳進耳朵裡,人便已經踏出了門檻。

宋國公府大開中門迎接李讓,可謂是做足了姿態,李讓自然也不會拿喬,急忙笑著應了上去。

“小侄見過蕭伯伯,叫蕭伯伯見笑了,什麼清都山水郎,不過是閒暇時分發的牢騷而已,蕭伯伯可莫要再取笑小侄了。”

二人相互之間客套了一句,話裡話外盡是機鋒。

老實說,對於大唐人這種說話習慣,李讓可謂是深惡痛絕,但又不得不配合。

沒法子,有求於人吶~

蕭禹大笑了一陣,一把抓住了李讓的手,拉著他就朝府中走。

“賢侄這還是第一次登老夫的門,老夫這小小的國公府蓬蓽生輝啊,快快請進,快快請進。”

蕭禹動作更是熱情,但這言語可謂是將客套拉滿了。

李讓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對於大唐的禮儀深惡痛絕的理由又增加了一個。

唐人似乎很喜歡拉住別人的手來表達親近,咱就是說,好好的拱手行禮不好嗎,又莊重又衛生。

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進了國公府客堂,李讓還來不及說話,蕭禹便大手一揮吩咐道:“來人,設宴!”

宴席,基本操作了,李讓還能接受。

國公府因為李讓的到來開始忙碌起來,李讓和蕭禹的交鋒也正式開始。

李讓要去江南種地,本質上來說就是和江南士族進行一輪新的利益交換。

而蕭禹身為江南士族在朝堂的代表,雖然無法決定是否要與李讓交換,卻能將這個訊息傳回江南。

這個訊息傳遞回去的過程,就是一次小小的鋪墊。

有了這次鋪墊,李讓再手持《水府圖》登顧氏的門,就顯得不那麼突兀了,至少不會出現大家不歡而散的那種情況。

他已經得罪了五姓七家,嗯,現在應該叫五姓六家,因為隴西李氏沒了。

沒必要再得罪江南士族。

這也是李讓為何一定要來拜訪蕭禹的原因,蕭禹扮演的,就是他與江南士族的緩衝地帶,有蕭禹在,就算談不攏,也不至於翻臉成仇。

宴席在陣陣悅耳的絲竹聲中進行得很順利。

只是蕭禹的表情不如之前那般熱情。

倒也正常,江南士族都幾百年不曾向中央交過足額的賦稅了,李讓一上來就要江南士族交稅,交稅也就算了,還要改種稻種。

這何止是欺人太甚,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蕭禹現在還沒把李讓趕出去,實屬算他修養良好。

見蕭禹沉吟不語,李讓倒是不急,交易嘛,本質上就是一個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過程。

他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作為交換,蕭禹自然也可以提出他想要的東西。

很快,宴席來到尾聲,二人的交流也逐漸達到尾聲。

李讓說完他的打算,給出相應的價錢,思索良久的蕭禹也終於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賢侄,我大唐的農稅乃是三十稅一,不知賢侄有什麼理由要江南之地改種你的糧種,又有什麼理由上交其中一季的糧食作為賦稅,賢侄可知,二稅一這等稅率,古往今來都未曾出現過?”

蕭禹無法理解,李讓憑什麼覺得江南士族會答應這等苛責的條件。

要知道大唐的農稅現在可以說是低得令人髮指,就算江南士族足額交稅,按照大唐的稅率,一畝地按照上中下三等田繳納,最多也就是三十斤稅一斤。

就算再加上義倉稅,人丁稅,戶稅,最高也不會超過十稅一的機率。

二稅一,這是要他們補足幾百年來未曾繳納的賦稅嗎?

李讓聽見蕭禹近乎質問一般的語氣,倒是依舊很淡定。

占城稻的詳細情況他已經給蕭禹講述得非常清楚,他能給出的條件也他也說得很詳細。

大唐是歷史上少見的經歷過完整的溫暖期的朝代,糧食產量本就比其他朝代的要高一些。

否則開元盛世也不會被常稱之為歷史上唯一一個真正的盛世。

而占城稻引進中原的時候,宋朝氣候已經開始逐漸變冷了。

李讓記得這種稻子,在明朝進入小冰河時期之後依舊能做到一年兩熟。

大宋都能做到將佔城稻種植三季,畝產兩石以上,沒道理氣候更加溫暖的大唐做不到。

就算李讓能力不行,只能種植兩季,那一畝地的產出也有四石以上,按一半的稅率,依舊還能留下兩石多的糧食作為種地的百姓的口糧。

比起北方的糧食產量,這已經非常富餘了。

當然,李讓知道蕭禹真正擔心的是什麼,他擔心李世民嚐到甜頭之後,會一直按照這個稅率徵收江南的稅。

但,這可能嗎?

李世民敢那麼做,除非他是真的不想要江南了。

不過,以後足額交稅肯定是難以避免的。

慢條斯理的夾了一筷子菜,李讓笑道:“蕭伯伯,非是小子信口開河,但這種地嘛,總歸是要講究個你情我願,蕭伯伯不妨先將訊息傳回江南,至於結果如何,到時再論不遲。”

蕭禹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道:“老夫自會將話傳到,至於結果如何,那就不是老夫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