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人叛亂?”

李讓吐出嘴裡的渣滓,忽然若有所思的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金城道:“約莫是年中的事情吧,具體的恐怕要父王才知道。”

“年中?”

“竟然是年中......”

李讓皺了皺眉,忽然就覺得手中的甘蔗不甜了。

“怎麼了?”

見李讓的表情忽然變了,金城不免有些疑惑。

李讓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搖搖頭道:“沒什麼。”

金城一雙好看的杏眼瞪著李讓,壓低聲音問道:“難道僚人的叛亂與陛下決意與吐谷渾和親有什麼關聯?”

“嗯?”

金城一口道破李讓所想,李讓大為驚奇,頓時面露驚疑之色。

“郡主這段時間,腦子找大師開過光?”

金城眨巴了一下眼睛,反應過來李讓話中的揶揄之意後,不由大為光火,一下奪過李讓手中的甘蔗就朝他手臂砸去。

“嘶~老孃們這還沒過門就家暴親夫,過門了還得了?”

李讓痛倒吸一口涼氣,伸手揉揉手臂,語氣幽怨得不行。

金城將甘蔗一丟,拍拍手上的灰塵,沒好氣道:“你拐著彎罵人就有理了?”

“嘖,這都被你聽出來了......”

“僚人叛亂與和親之策究竟有什麼聯絡?”

金城的表情嚴肅起來,李讓也一秒迴歸正經。

沉吟片刻之後,李讓搖搖頭道:“很難說,有可能沒關聯,有可能是因為僚人叛亂導致陛下下定與吐谷渾和親的決心,當然,我個人比較傾向第二種。”

李讓沒有把話說得太絕對,但他覺得大機率是第二種。

只因僚人叛亂,是終唐一朝都繞不過去的話題。

僚人不像是北方草原蠻族,也不像是高原上的吐蕃部落,更不像是雄踞遼東的高句麗,僚人叛亂充其量是一群山匪下山擾民。

但正是這群僚人,讓封建史上隋唐宋三大漢人朝都頭疼無比。

宋朝名將狄青,正是憑著平定了嶺南僚人儂智高的叛亂,躋身中華名將之列。

為何小小的僚人能熬走數個漢人王朝?

究其原因,便是因為嶺南的環境,嶺南多山多原始森林多沼澤泥沼,且山林之中瘴氣橫行。

惡劣的環境,讓漢人的大軍壓根就進不去這些地方。

但僚人世代居住在大山裡,早就對大山的環境瞭如指掌,他們能夠輕易的縱橫山林。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嶺南離中原太遠。

往往都是僚人燒殺搶掠完嶺南的漢人城池退回大山裡,朝廷中樞才得到訊息。

偏偏大唐的大軍都在北方,嶺南只有馮盎手下的八千精兵算得上可戰之兵。

而八千人想要守住嶺南百萬裡地,無異於痴人說夢。

等朝廷火急火燎的從北方調兵過去,黃花菜都涼了。

長江之上倒是有大唐的水師駐守,但......大唐的水師與其說是防備僚人作亂的,還不如說是防備馮盎自立的。

所以從大唐立國開始,僚人叛亂便幾乎每年都有。

而朝廷對於僚人的作亂根本做不到有效的遏制,一般都是僚人搶無可搶躲回山林了,就算是朝廷平叛成功了。

這事兒說起來似乎不那麼提氣,但這就是僚人叛亂的真實情況。

李讓正是基於以上種種原因,做出僚人叛亂是導致李世民同意與吐谷渾和親根本原因的判斷。

而金城在聽完李讓的判斷之後,則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讓的話聽起來好像沒有什麼邏輯,但這件事情需要結合大唐的財政情況和國際局勢去看。

僚人叛亂,朝廷需要平叛,平叛就需要錢。

事情的結症就在這裡,平叛要錢,大唐沒錢。

偏偏這一次僚人叛亂的情況和以往不同,你不平叛都不行。

馮盎親自進京要錢要糧要人,足以說明這一次嶺南的情況不似以往那般小打小鬧。

以往的小打小鬧李世民可以假裝沒看見,但現在李世民是萬王之王的天可汗。

天可汗這個名號,是一個榮譽的尊號,但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四海諸國為什麼服氣你李世民,是因為你把突厥這個大爹打沒了。

但現在你李世民都萬王之王了,卻連自己土地上的一幫小卡拉米都搞不定,你讓天下人怎麼看你?

天下人會不會認為你這個新爹是個外強中乾的貨色?

所以,平叛是必須的。

然後,事情又回到了結症上面,錢糧從哪裡來?

總不可能憑空變出來吧?

哎,這個時候,李世民的好大兒吐谷渾就說了,老爹你嫁個公主給我,我來保證老爹你的經濟大動脈的平穩和安全,我還給你一大筆聘禮,你不就有錢打仗了?

李世民一想,是這個理,於是果斷點頭,一邊誇讚吐谷渾真是爹的好大兒,一邊開始在宗室裡挑選適婚的女子。

挑來挑去挑到了翠雲這個倒黴蛋,翠雲不想去,找到李讓的老婆一起上門求李讓,李讓就給出了個主意,叫你大爺爺來教訓你的好二叔。

然後,李世民就被村雲他大爺爺好一頓教訓,並將和親的人選換成了龍陵這個新倒黴蛋。

然後,李讓被懷恨在心的李世民關進了大獄。

再然後,就是李讓和金城相視無言了。

所有的條件串聯起來,一切的事情都合理起來。

李讓和金城都是聰明人,現在明白了前因後果,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喟然嘆息了。

“唉~”

暗歎口氣,金城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蕭索起來。

“是我害了龍陵。”

聽見金城的屁話,李讓無所謂的挑了挑眉,也懶得說些什麼安慰的話。

事情發展到現在,和親之事已經是勢在必行,再說這些話只能平添愁緒。

見李讓不為所動,金城也閉上了嘴巴,安靜的坐在石凳上開始發呆。

李讓環顧了一圈金城的小院,發現沒什麼好看的之後,便撿起了地上的半截甘蔗開始撕咬起來。

甘蔗,在這個時代可是個稀罕物。

“咔嚓咔嚓嚓~”

小院很安靜,只有李讓撕扯甘蔗皮的聲音。

“姑爺,姑爺,大郎和二郎在前院找您呢。”

李讓剛剛撕好甘蔗皮,婉容便慌慌張張的衝進了小院子。

“唔,該用午膳了。”

李讓嘀咕了一句,將甘蔗遞給金城,起身拍拍屁股朝月門走去。

走到月門邊上,李讓回過頭看著金城隨意道:“還有個事兒跟你說說,大婚之後咱倆就去江南種地。”

“好。”

金城的回答言簡意賅,沒有問原因,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一個好字。

得到確切的回答,李讓助跑起跳,從月門邊上穩穩的翻過了圍牆。

婉容跟了出來給李讓帶路,小聲詢問道:“姑爺,為啥要去江南種地啊?”

李讓反問了一句:“種地不好嗎?”

婉容的臉一下子就皺成了包子,嘀咕道:“也不是不好,可江南也太遠了吧,姑爺您在雍州也有地啊,為啥不在雍州種?”

李讓搖了搖頭,沒有解釋什麼。

一個小丫鬟,活在他和金城的庇護下就挺好,太多的事情,以她的腦容量也理解不了。

婉容帶著滿心疑惑的將李讓送出後院,交給了一個管事打扮的人,而後轉身蹭蹭蹭的就朝金城的小院跑去。

看起來應該是要去問金城去江南的原因。

李讓笑著搖搖頭,跟著王府的管事來到了兩個妻兄弟所在的小院。

吃了一頓早膳,又和兩個妻兄弟吹了一個下午的牛逼,臨晚時分才拜別李道宗和柳氏,出了王府坐上了回家的馬車。

這幾日關中都未曾下雪,但溫度依舊在持續的下降,今年的雪災與冰災已成定局。

順著渭河邊的官道,李讓掀開馬車簾子便能看見無數的紅翎信使正在駕著雪車往來於各處。

以水道代替官道,雖說無法大規模的轉運物資,但至少比起先前的束手無策要好上許多。

大唐北方大多數大城市都是建立在大江大河邊上。

而北方的江河,大多數的歸宿都是黃河,以黃河聯通關中與各地的資訊,算得上一個偉大的創新。

合上馬車簾子,李讓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僚人叛亂,加上雪災與冰災,李讓忽然就理解了為何李世民要著急交好吐谷渾了。

不得不為啊。

連帶著心中對於李世民的不滿也開始逐漸消散。

回到家中,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太平村的昭應縣侯府依舊是燈火通明。

李讓今日去下聘,侯府也就該準備迎親事宜了。

一個縣侯與郡主的聯姻,雖然比不上公主與國公之子那般隆重,但該準備的東西還是要準備的。

所以李讓一回到府中,周行便將早已準備的侯府改造計劃遞了上來。

“侯爺,您看看是否還有什麼遺漏?”

李讓皺了皺眉,罷罷手道:“你看著辦吧,另外,撥點錢找人修繕一下長安的侯府,還有一百多位弟兄在那邊住著呢。”

李讓不看,周行也只好按著自己的想法來。

走到中庭,李讓忽然頓住腳步,淡淡的吩咐道:“對了,明日我打算宴請一下村中宿老,你帶人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