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沉,書房中光線逐漸變暗。

夜景湛放下卷宗,捏了捏眉心,“來人!”

徐綬趕緊進來,“王爺有何吩咐?”

“什麼時辰了?”

“回王爺,剛過酉時三刻。”

夜景湛皺了下眉,隔了半晌,才問,“她跪了多久?”

徐綬心下呵呵,可算是問了。

“跪了約莫三個時辰了。”

夜景湛眸色明滅不定,半晌,起身出了書房,“去渡湘院。”

角門邊的簷廊下,洛瓔面色慘白的跪在地上,周圍來來去去的人,莫不衝她指指點點,她好似不覺,只閉著雙眸,在心裡一點一點描摹女兒琳琅乖巧的臉龐。

唯有如此,她才能忘卻肉體上的折磨痛楚,但心中對女兒的思念卻也因此越溢越濃,漲得直叫她的心刀絞一般的疼。

這時,沉碧領著人過來,走到她面前,輕蔑的掃她眼,“永嘉縣主念在你初犯的份上,免了你繼續罰跪,起來吧。”

洛瓔睜開眼,嗓音乾澀的開口,“謝縣主寬恕。”

“不過,”沉碧翹起嘴角,幸災樂禍道,“王爺聽說你衝撞永嘉縣主,還摔壞縣主的髮簪,勃然大怒,本要下令將你杖斃,還是我們娘娘心善,替你求了情,才叫王爺免了你的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赦,王爺命你立即去渡湘院領罰。”

“是。”洛瓔扯扯唇,忍著劇痛爬起身,跟在沉碧身後艱難的朝渡湘院走去。

一進渡湘院,她便聽到輕紗掩映的涼亭裡傳來陣陣輕快的笑聲。

隔得遠,聽不清在說什麼,但隱隱綽綽的能瞧見虞氏坐在夜景湛身邊,正執著酒杯喂他,瞧著親暱至極。

洛瓔只覺雙眸似被針紮了般,心口也沒由來的隱隱發堵。

她摁了摁心口,垂下眸,隨沉碧走到了亭階前。

沉碧恭聲稟道:“王爺,娘娘,落兒帶到。”

洛瓔忍著雙膝劇痛,緩緩跪下,“奴婢叩見王爺、側妃娘娘。”

出乎她的意料,她沒在這見到永嘉縣主的身影。

涼亭裡,夜景湛掀起眸,隔著輕紗睇向臺階下跪著的人,抬抬手,婢子連忙將輕紗攏起。

庭院中已掌起宮燈,明亮如晝。

燈光下,洛瓔鬢髮散亂,貼在紅腫的臉頰上,瞧著無比狼狽。

不過,儘管此時跪在堅硬的石子路面上,纖瘦的身軀搖搖欲墜,她的背脊依然挺得筆直。

夜景湛視線在她腫脹的臉上定了定,淡淡道:“你可知錯?”

洛瓔抬起頭,揹著光,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只看到那一雙寒涼深邃的眼裡,透著冷漠無情和一絲難解的晦澀。

她想說,她何錯之有,還想問,永嘉那般淺顯的陷害,他難道不清楚?

但她深知,問了也是徒勞,他不會站在她這邊。

畢竟,一個是他寵愛的表妹,一個是他怨憎的物件,他會偏袒誰不言而喻。

她平靜的以額觸地,“奴婢知錯。”

夜景湛墨眸微微眯起,“既知錯,本王罰你可有怨言?”

“並無。”

夜景湛勾起唇角譏諷一笑,睇向虞氏,“不如側妃說說,該怎麼罰?”

虞氏眼波流轉,佯作不忍,“縣主之前已罰過她了,怎好一錯多罰?再說,妾身若是罰的重了,您不捨得怎麼辦?”

夜景湛彷彿聽到了什麼逗趣的笑話,笑道:“區區一個藥奴,本王有何不捨?”

虞氏酸溜溜的說:“她身上有您慣用的龍涎香味兒,想來早就是您的人了,您又何必瞞著,難道還怕妾身為難她不成?”

洛瓔驀地明白過來。

原來虞氏之所以針對她,是因猜到夜景湛幸過她了。

眾人紛紛隱晦的朝洛瓔投去異樣的眼神,有鄙夷,有羨慕,也有嫉妒……

她臉上莫名湧上一層熱意,是羞恥。

百般遮掩的遮羞布就這麼被掀了開來,她該慶幸這些人並不知她真實的身份,否則那異樣的視線恐怕能淹死她。

夜景湛閒適的向後靠倒,漫不經心道:“不過舟車勞頓時疏解的玩物而已,也值當愛妃呷醋?”

虞氏神情一鬆,原先她還擔心王爺對這賤婢有幾分在意,眼下瞧著,倒是她杞人憂天了。

不過,這賤婢膽敢勾引王爺,可見不是個安分的,還是除了的好。

思及此,虞氏眸中閃過一道殺意,面上卻一派大度的說:“雖說妾身被她偷了玉鐲,縣主也受了她的衝撞還被摔壞髮簪,但終歸併無大礙,不如便算了吧。”

夜景湛似笑非笑,“偷盜、損壞主子之物,又以下犯上,皆乃大罪。側妃心懷慈悲饒她一命,但不以規矩無以成方圓,今日若不叫她長點記性,它日或會惹出更多禍事。”

“這……”虞氏故作思量,“王爺言之有理,那便罰她批頰二十,想來吃了這個教訓,日後她定會謹於言慎於行。”

一旁的徐綬緊緊皺起眉,這虞側妃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面甜心苦。

須知,批頰之刑可不是單純的扇耳光,施刑的摑板有稜有角,別說二十批頰,就是五批頰下來,輕則鼻青臉腫幾近毀容,重則耳膜破裂、目力受損落下殘疾。

無論哪種,於女子而言都是酷刑,更是莫大的羞辱。

夜景湛眼神微幽,輕笑了聲,“側妃果真心善,那便依你所言。”

他淡掃眼洛瓔,“側妃替你求情,賞你批頰二十,本王看在你找到紫玉三葉蘭有功的份上,不用摑具,許你自己動手。”

洛瓔聽著他們三言兩語便在自己身上冠下了幾項罪名,又輕描淡寫的定下了懲罰,心裡逐漸湧起一團沸騰的熔岩,噴薄欲出。

她緩緩直起腰,抬頭直視夜景湛,聲音清晰平穩,“奴婢以為不妥。”

“批頰之刑為上三刑,朝廷嚴申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及各州府牢外,其餘人等皆不得私動此刑。”

夜景湛臉上神情漸漸冷了下去,“你在警告本王?”

洛瓔搖搖頭,“奴婢是想提醒王爺,此處人多口雜,知律犯律這種事,終歸是一樁容易落人口舌的把柄。”

夜景湛勾起唇角,“這麼說,本王倒要謝你的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