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皓天的耳中清楚聽到彭輝低沉的催促聲,警覺心大起,騰出一隻手去摸縛在腰上的小劍。

方甫摸到劍柄,便看見章小鵬抬腳用力一踢尾舷,借勢飛掠而來。

章小鵬長劍在手,人還未到,氣芒寒光先至。

沐皓天雙目一冷,正要拔劍對敵,忽然間面前閃過一個人影。

凝目急看,只見婧靈雙足踩在船舷的邊沿,飛步直衝那章小鵬。還來不及喝止,兩個人已迎面撞上!

章小鵬掠到船身中段的桅杆附近,乍見一個女孩一蹦一跳,朝自己奔來,霍地一愣神,心叫:「來得正好!」

劍尖往右側斜開數寸,只擬不傷她性命,錯身之時以劍脊將她拍暈,正好擄走當做人質。

哪曾想到,婧靈的身子居然也跟著他歪了數寸,悶頭就往劍尖撞去。

章小鵬收劍不及,索性狠心一刺。

他一瞥眼間,發現對面那個可惡的臭小子唇邊勾笑,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登時心中咯噔一響,生出不妙之感。

眼看劍尖就要刺入婧靈肩窩,她的胸口檀中穴驀然爆出一團黑光,剎那間衝潰了氣芒。

緊接著,那以百鍊精鋼製成、足可承載先天真氣的長劍,竟有如瓷瓶土瓦一般,一寸寸斷裂。

章小鵬心神劇震,懵如木偶,一下被婧靈撞進懷裡。

那個瞬間,他彷佛被一頭奮蹄賓士的蠻荒野牛撞上,眼前突暗,四肢百骸幾乎全部都散了架,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拋飛出去,炮彈一般砸進水裡。

“嘭”的一聲響!

水面上炸起數丈高的浪花。

過了少頃,水中“咕隆咕隆”冒泡,章小鵬鑽出頭來,一面拍水撲騰,一面張口怪哞,也不知是受傷居多,還是受驚嚇居多。

婧靈衝沐皓天眨眨眼睛,在船舷上輕盈躍步,款款往回走。

沐皓天無奈地對她笑了笑,暗地裡可是吃驚不小:在不知不覺中,婧靈對神祇圖騰的掌控愈發嫻熟了,威力更是大得嚇人。

“靈兒小心!”

突然之間,沐皓天驚呼一聲,飛身上前,挺劍直刺婧靈的頭頂。

“噹”的一聲響,一柄輕盈小劍險險攔下了劈頭蓋腦的一劍。

由先天真氣凝成的劍芒,如遭剋星一般湮滅歸墟。

崔燕駭然瞪著兩劍相交之處,自己的長劍飛速崩碎,臉上的表情跟見了鬼一樣。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兩隻黑手驀地侵襲而至,中途急握成拳,重重捶中她沉甸甸的胸房。

崔燕哇的噴出一口鮮血,身體閃電倒飛,轟隆撞上船尾舷牆,一隻手甩在彭輝的面門上,正中那顆大鼻頭,登時打得他鼻血長流。

婧靈拍拍雙手,轉身對沐皓天嫣然一笑。

沐皓天想到她的恐怖怪力,看了眼癱靠船舷不停揉胸的崔燕,暗中為她的孩子們捏了一把汗。

雙姝在後面目睹了全部過程,一時之間,兩張一模一樣的嬌顏之上,充斥了一模一樣的驚愕之色。

雨燕呆呆地道:

“小師妹,你是怎麼做到的?”

婧靈伸一下舌頭,笑道:

“嘿嘿,我就是力氣大了點,他們的力氣沒有我大嘛!”

“哈哈!好、好、好!”

塔山聽到,哈哈大笑,連聲叫好。

他以單臂握舉狼牙棒,抵住那傾力撲壓的碩大蛟首,豪氣干雲道:

“婧靈妹子神力如斯,身為大哥,又豈能受這區區蛟魂的鳥氣!”

“鳥氣”之音一落定,塔山空餘著的那隻手快速翻掌向上,掌緣如刀,劈中狼牙棒的一側。

霎那之間棒上暗色紅光暴射,再次蓬開一面光幕,暫時承托住蛟首。

塔山持棒之手倏地回撤,向後舒展大臂,突然勐力一掄棒,狠狠砸在那顆猙獰蛟首的額門上!

這一剎風雨寂止,淒厲的蛟吟響徹綠竹澱的天空!

無數豆大的雨滴定在半空中,激烈震顫,倏忽點點下落。

雨過天青,即是落針可聞的寂靜,眾人屏住呼吸,幾乎不發一點聲音。

那隻經凝水化形而成的蛟獸頭顱,額門上赫然裂開一道海碗大的豁口。

一息過後,豁口已大過人頭,周邊漫布著酷似鬚髮的裂紋,呈蛛網的形狀向外擴散。

再過一息,整隻蛟獸頭顱彷如一面支離破碎的琉璃鏡子,凌空七零八落。

一條粗過大臂的裂痕,從它的額門開始,自上而下,依次貫穿

咽、

喉、

項、

頸、

胸、

爪、

腹、

直通潛藏於水下的蛟尾。

以“喚蛟術”召喚並凝合的蛟獸魂魄在水蛟體內掙扎扭動,無聲悲吼,傷口卻再也無力癒合。

“破!”

塔山沉聲一喝,狼牙棒暗光大放,紅透水蛟面首,看上去猶如受地火岩漿熊熊炙烤。

一股龐沛的熱力向蛟軀迅猛傳遞,乳白色水汽蒸騰逸散,嫋嫋升空。

水蛟之軀瞬間失去魂力支撐,化為凡水,落回綠竹澱中。

與此同時,那彭輝慘叫一聲,口中長吐鮮血,直接昏了過去。

當是時,只聽得桅杆“咚”的一響,船帆抖動中,一個黑影從瞭望臺躍出,飛身撲到那水蛟潰滅之處,晃動頭顱,使力吸了一口氣。

沐皓天仰面看去,飛撲過去的竟是之前登船的那個年青公子,適才他惹出事端之後,咋咋呼呼地躲到瞭望臺上,許久不吭聲,不料這時突然冒了出來。

經他一吸之下,半空中白煙如縷,縷縷彙集,那些被塔山一棒打得逸散的水蛟精魄,盡數被他吸入口鼻之中。

清瀅的乳白色煙氣,到他口鼻處時竟泛起淡淡的金光,只幾個呼吸工夫,便被吞吸得一乾二淨。

“沐師兄,這又是什麼法術?”

聽到婧靈發問,沐皓天怔怔搖頭,這麼快又見到一種從所未聞的手段,他本人同樣驚奇莫名,只覺得這等方式決不像修真道法,反而類似妖異之術。

那青年吞吸蛟魄之後,神清氣爽,仰天打了個哈哈,身子慢悠悠往下墜。

靴底將要觸水時,弓足輕微一踏,整個人便即升騰而起,而水面甚至沒有破開一絲漣漪,自是極高明的輕功了。

青年借勢躍回船上,向塔山抱拳,笑道:

“多謝多謝。”

塔山搖搖手不要他謝,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後彎腰抓起一根繩索,把一端丟到船外水中,另一端則交給沐皓天:

“沐兄弟,幫個手。”

沐皓天應聲接過繩索,往外一看,只見幾個落水的船伕正奮力劃臂游來,於是握緊一端,待船伕摸到,便將他們提拉上來。

塔山又抓起一根繩索,再次丟一端到水下,對那青年道:

“勞駕幫忙。”

青年錯愕,還是照做。

最後塔山自己也拿了一根。

三個人接連發力,雙姝和婧靈也來協助,不多時,連帶船老大在內的七個船伕都被拉了上來。

船伕們泡在水中已久,渾身溼透,臉部浮腫,手上的面板白無血色,似乎個個都受驚過度,連謝謝也沒說一聲,木然扭頭四顧。

船上甲板那時候被水蛟一撲震裂,倉內一片狼藉,船伕們行走不便,於是或拉支索、或扒舷牆,自找了個空當,窩成一團,有意遠離船上的每一個人。

雨燕見此忍不住跟姐姐抱怨道:

“真是一群呆老粗,咱們辛辛苦苦救他們上來,怎麼倒還擺出一副臭臉子給咱們瞧。”

雪鶯道:

“俗話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咱們被沐師兄護著,沒什麼大礙。這些伯伯可都是老實本分為大夥兒開船,卻平白無故受了這許多苦頭,也難怪他們要生悶氣啦。”

沐皓天聞言苦笑不迭,對眾位船伕深感抱歉,然轉過念一想,與塔山等人相比,自己也不過是“凡人”罷了,胸中頓覺酸澀,不自禁地看向塔山。

但見他凜然須張,揚眉虎視船尾,當即想到此事的罪魁禍首,也跟隨他的目光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