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沒落的奧古斯特家族,在某一場德國貴族的聚會上,公爵夫人有幸得到了沙皇伊麗莎白一世的接見,女皇的繼承者只能是沙皇家族的遠親,她需要一位不很強大的沒落貴族,來給她手中的權利一個外部的保障。

這一眼,女皇相中了沒落的公爵家,帶走了聰慧的凱瑟琳,並在沙俄雪原與樹林陰翳的薰陶下,將她變成了葉卡捷琳娜。

奧古斯特家在這時一度閃亮,但沒落的貴族並不能從遠嫁的王后那裡取得太多的好處,正相反,這個家族在某一天,徹底地沉入了暗處,不斷褪色。

公元1914年的冬天,來自葉尼塞河的男孩米哈伊爾已經蛻變成了英姿颯爽的少年,他坐在溫暖的安樂椅上,翻著所謂貴人——領養他的姐姐洛伊絲——的家譜,自從葉卡捷林娜大帝去世後,這個家族的家譜再也沒有繼續下去,停在了最後的那個名字上。

洛伊絲•奧古斯特,繼任家主……

米哈伊爾伸手撫過最後的那個名字,字型娟秀,會是姐姐自己寫的嗎。

他來到姐姐身邊已有六年,不同於他單純的對於溫飽問題的想象,洛伊絲小姐給他佈置了許多工,而米哈伊爾的努力也讓這份對教育的熱愛收穫了豐碩的成果。

他對於家譜,對於幾年來沒有任何變化的年輕女孩家主,對於她的四處漂泊,背地裡的活動,都不想追究,很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我回來了。”洛伊絲推開門,屬於莫斯科冬天的氣息從門的縫隙中透進來,米哈伊爾立刻換上自認最好看動人的笑容,起身迎接,“姐姐,我很想你。”

洛伊絲一聽,卻凝滯了一下,“你也不小了,還這麼粘人。”

十八歲的米哈伊爾,身材高大,臉上的線條日益挺拔,在高等教育的雕塑下,儼然一個優雅大氣的貴公子,年齡在他臉上殘留的稚氣又緩和了這份矜持。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變化,他欣然接受自己身上的魅力,並無時不刻地充分利用著它,米哈伊爾的嗓音很淡,很溫和,他接過洛伊絲的帽子,溫柔地給她拍拍雪,“姐姐難道不希望有人等嗎。”

他說話的時候,臉往女孩子那裡湊了湊,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眸色微沉,卻又很小心地立刻收斂了眼中的心思。

洛伊絲表情冷了冷,不怎麼回應這份熱情,交代完給米哈伊爾的任務後,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回了房間。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女孩的眼中綻出金光,她眼裡滿是嘲諷,伸手捧起了鏡子,看著鏡子中妖異的自己。

不管是人,還是混血種,她現在可都參透了。

不過,代價可真大啊,女孩撇撇嘴,丟下鏡子,眼裡情緒平復,黃金瞳也變回了原本的煙晶色,洛伊絲撲在床上,一邊研究人的所謂“愛”與“慾望”,有時候真會噁心到自己。

或許……是自己的緣故,讓米哈伊爾,這個勝負欲極強,有點野心的小男孩對她的崇拜,變質了。

唉,作為龍族,她還是無法接受這種過於私人的感情。

當然,米哈伊爾對於她的身份怎麼想,都不要緊,知道真相又怎樣,她有極豐富的經驗讓一個人永遠閉嘴。

洛伊絲漸漸閉上眼睛,看著自己飼養的那隻巨大的烏鴉,背對著窗戶,輕輕扇動翅膀,黑緞般的羽翼展開,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她好像……把什麼給忘了……

名為霧寧的“烏鴉”,在這一天,也成為天空與風之王忽視的存在。

他與福金不同,他為“王”持有所有的“記憶”,而代表記憶的,並不是無時無刻都有主動權,都能在世間發聲。

霧寧只能默默跟隨著主人,等待著這份記憶的另一位主人公來將這段故事喚醒,避免主人在千變萬化的世界中迷失方向。

這就是他的職責,代替主人忍受著風雨歲月的打磨。

——————

洛伊絲•奧古斯特在久遠的家史中,成為了神秘的轉折點,但時至今日,也沒有人會去追究奧古斯特家主是誰,或者是什麼了。

作為米哈伊爾的姐姐,作為黑道里一家之主,或者作為龍王,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不得已,不同的原因。

她當初尋找雙生弟弟的目標,因為偶然發現了一個染有純血龍類氣息,實質上卻只是一個普通混血種的男孩吸引,這才打斷了她在西伯利亞的行程。

至於離開了村莊的男孩阿列克謝,他茫然地繼續著與安德烈一家相遇之前的日子,信步走在雪原之上,遙遙千里,日夜不休。

而米哈伊爾對洛伊絲表白的這個1914年的冬天,像是怪事齊聚的季節。

經過幾年辛苦跋涉,一路上,瘦小的阿列克謝在無人問津的地方憑著自己的動手能力,在城市喧囂中憑著別人的同情,走過了大陸,來到了法國巴黎的街上。

他看起來還是個平平無奇的乞兒,若有人知道他用怎樣的時間,跨越了怎樣的距離,大概就不會這麼直率地從他身邊掠過。

男孩裹著舊斗篷,光腳站在路邊,每到一個城市,聽著街道與人群的聲音,他都能很快掌握不同種語言的隻言片語,他站在教堂門口,聽著鐘聲,以他的豐富經驗,這裡有吃的。

只要有東西吃,反正他不怕冷,他可以繼續他的旅途。為什麼要走下去?不記得了,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教堂的門開了,一個穿著見習修女服飾的年輕女孩拿著掃把走出來,正要掃掃門口的雪,看到了先是直勾勾看著她手裡的掃把,後來略帶失望地移開視線的男孩。

這也太明顯了點。她偷笑,走過去看著執著站在門口的男孩,這個孩子要飯的方式有點笨拙,不會是耗得教堂不耐煩了才有吃的吧?

“孩子,你想要吃的,別單單站在這,說出口來不更容易嗎?”

阿列克謝看她一眼,這個女孩很和善,一邊掃雪一邊和他聊天,還特意把他引到一塊石頭上,掃乾淨了讓他坐著。

沒有介意阿列克謝對她話語的無視,修女繼續自己的話,有幾分稚氣地說,“我叫瑪莎,是個見習修女,其實我家裡家境還可以,是我自己要當修女的。”

男孩覺得必須得回答了,“我一直是阿列克謝。”

這個說法有點怪怪的,而且這孩子還有個外國名,可能是對法國語言還不熟悉吧,瑪莎回過頭來,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端詳這個孩子。

骨瘦如柴用在他身上,一點都不誇張,眼睛裡也灰暗無比,頭髮似乎很久沒剪了,髒的看不出顏色,透著一點灰白,瑪莎暗想,迷途的羔羊是否就長成這樣呢……

阿列克謝則很安靜地看著她掃雪,期待她什麼時候放下掃把,拿出點吃的給他,如果是錢的話更好。

可瑪莎純真的心境裡,則一遍遍地迴盪著聖經裡的誡言,愛人,愛上帝,幫助迷途的同胞。

瑪莎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阿列克謝。”她收拾好門口,走過來蹲下,溫熱的手拉住了男孩,阿列克謝一驚,但看到瑪莎眼裡純粹無比的善意,也就竭力忍住了。

“你考慮一下留在大教堂,就當作我做的善事,至少在這兒能過得好一點吧。”

瑪莎的綠眼睛隨著她的話語,善意與多情賦予她不同於平日裡遲鈍的光彩,一下子照亮了她被凍的發紅的臉頰,少女含苞待放的美好,此刻都包含在她的一片溫情中了。

阿列克謝沒有遇到這樣的事,這一次瑪莎提出的暫留“收養”,在他遠久的記憶中,與農民安德烈一家的收留,似乎不大一樣。

瑪莎牽著阿列克謝的手。

“在法國,我可不慣讀你的俄文名呀。”

“哦,那你可以叫我男孩。”

“好吧,奇怪的男孩,你叫我姐姐就好,我還不是真正的修女呢,你還不能叫我……嗯,像院長那樣的‘嬤嬤’之類的……但上帝說,人人都是兄弟姐妹,我就可以是你的姐姐,好好照顧你。”

“好的,姐姐。”

不知道為什麼,喊著瑪莎“姐姐”的時候,男孩暫時感受不到以往靠近人群的排斥感,心裡莫名安定了幾分,一股怪異的熟悉感湧了上來。

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