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蕭宸不要亂說。

“主子,來!”

沈小北笑眯眯的朝沈君曦伸出拳頭,

沈君曦先是微微錯愕,會意後,握拳與他的拳頭相撞了下。

“你別嚇我…”

蕭宸真被嚇到了,眼眶不可收拾的泛紅,聲音都有些發顫。

興許是覺得嚇唬他不道義,沈小北蹲下身,對著蕭宸悄聲說道,

“你就別擔心啦,家主上午喝了藥一下就這樣了,這都是嚇唬皇帝的,誰讓他逼主子喝酒!有了這一次,他下次再也不會逼家主喝酒了~”

沈君曦體質的確好,昨晚就退了燒,但她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眥睚必報的性子,可從未變過。

狗皇帝讓她不好受,她藉機裝病,讓狗皇帝睡不安。

算是任性了一次。

蕭宸不知道為什麼昨晚沈君曦不同他說,卻告知了沈小北,但因她安然無恙心絃放鬆,低聲詢問,

“這會兒該用午膳,小侯爺想吃什麼,我讓長青去買。”

沈小北指了指書桌上果盒,沾沾自喜道,

“不用啦,我來的時候為主子把錦繡閣的糕點每樣都買了些!主子都說吃不完了~”

“小北。”

沈君曦忽然出聲。

得意洋洋的沈小北收了幾分神氣,看向沈君曦,

“家主有什麼吩咐?”

“你先回去歇著。”

沈小北疑惑地望著她,繼而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家主是覺得一間屋裡有一個人伺候就行了?

他跟蕭宸也是換班的?

“嗯,我去練功!”

等到沈小北出去了,沈君曦起身往上倚了些,修長墨眉微微蹙著,朝著蕭宸問道,

“你中午需服的藥長青擱在廚房了,但你怎麼遲了半個時辰放課,有人為難你了?”

說著,她分析道,

“小爺病了,講堂裡的人該是會找你打聽。”

蕭宸蹲在地上,仰望她蒼白卻依舊生動的眉眼,溫聲回道,

“小侯爺睿智什麼都能猜到,今日不少人都想借我手贈補品給小侯爺,但是我沒收下。”

沈君曦唇角翹了下,

“不收會得罪人,不過無所謂,小爺罩著你,你不必結交無關緊要的人。”

蕭宸眉目恬靜,他垂眸望著她素白纖細的手,緩緩的說道,

“方才…蔣公明老師想讓我離開書院,我不願意,言語衝撞了他。”

沈君曦眉梢跳了下,眸色晦暗幾分,思忖一會兒,沉聲道,

“一來,你的身體恢復的不穩定,須得日日服藥,二來,你因小爺開罪了風貴君,回宮了便避他不得,不如小爺給你買間宅子,住在宮外?”

“好,蕭宸全聽小侯爺安排。”

他答應的爽快,還讓沈君曦有一點不自在。

剛想開口,就見蕭宸抬起清瘦的下巴,望著她的眼睛問道,

“只是小侯爺將蕭宸養在外面,多少是有些不合適,就算旁人不知道,凌墨他們總歸是要知道的,夫人等人也會誤會,小侯爺想救蕭宸性命,蕭宸卻擔心多遭猜忌。”

沈君曦與蕭宸對視的眼睛閃了下,她鮮少有被難住的時候。

蕭宸望著她為難的神色,明白了。

在她心中,蔣公明的確很重要,她會聽蔣公明的勸誡。

心裡說不失落是假的,因為人都是貪婪的。

他曾以為自己不會貪,現如今也是貪婪的不像話。

“的確是書院好,晚些時候,小爺去找阿翁道清吧。”

說著,沈君曦拍了下蕭宸的肩,替蔣公明說話道,

“阿翁若是對你說了什麼,無需在意,他為人刻板,但心總是不壞的。”

“我知道,蔣公明是好人。”

蕭宸朝她輕輕微笑,他臉龐溫柔、玉潤,像是江南煙雨裡走出的謙謙君子,恬靜疏朗,天生就帶著光芒。

沈君曦往年去過許多地方,當初在與大臣商討提議蕭宸去向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煙雨江南。

蕭宸一身淡泊氣質配得江南,他該屬於杏雨梨雲的江南。

“你先去喝藥,這會兒中書省該是在雞飛狗跳的湊銀子了,等小爺得了具體訊息告訴你,畢竟那筆銀子大頭是你母妃捐的。”

沈君曦說著又想起什麼,失笑了下,說道,

“你出去的時候別讓小北進來,他實在過於活潑,小爺想安靜睡會兒。”

蕭宸應下。

他還以為沈君曦喜歡小北那樣的少年,倒是又摸不清她的喜好了。

沈君曦望著蕭宸的單薄的背影,眸色隱隱晦暗。

蕭宸衝撞了蔣公明。

依照蔣公明的手段與性子,不會輕易放過他。

她不是在京城中圈養長大的聽話貴公子。

往日她在隱谷便是養了條狗,旁人也欺負不得。

如今為了沈家被蜷在京城不得動彈,事事需得推敲忍耐。

關於蕭宸,她有信諾,亦有救他執念,可這人人都想插一腳,管上一管,讓人高興不起來。

………………

梅苑內的太醫們商討至傍晚才散去。

藥方是一眾太醫推敲過後開的,但誰也不能保證能治好沈君曦。

以至於,拿到方子的沈君曦啼笑皆非。

這幫太醫深得中庸之道,這副藥“妙”到了毫無作用。

推敲了一下午,出了一張中規中矩益氣養生的溫補方子。

她佯裝陰虛肺損,起碼要下幾劑陽生藥材才有可能轉陰歸正。

但太醫們不敢用藥效過於猛烈陽性藥材。

因為怕藥下去生出旁的刺激,於是就拖著,打算能拖多久拖多久。

“小侯爺,這方子要不要拿給別的大夫看看?”

凌墨望著桌前的沈君曦,見她神態不對勁兒,猜不透原因。

“不用,潁川王最近在做什麼?不給小爺回信,甚為古怪。”

沈君曦將方子擱下,素白的手指敲打著桌面。

“潁川王最近在宮中多與範輝接觸,似是有意拉攏。”

凌墨面色凝重的繼續道,

“禁軍總領範輝為人冷漠,平日對誰都不苟言笑,但卻掌管著陛下的十萬禁軍,權利甚大。”

凌墨是神武軍都尉,同在為京城三軍,對神策軍、禁軍還是有些瞭解的。

只是大多數時候,作為心腹凌墨都不知道沈君曦的勢力範圍有多大,只能試探著說。

沈君曦挑了挑眉,淡淡回道,

“哦,又打別的算盤了,這潁川王滑頭鬼腦的。”

凌墨見沈君曦似乎並不擔心,眸光猶豫了下,低頭抱拳說道,

“屬下還有一事要彙報小侯爺。”

沈君曦將手上的藥方放在一邊,微微側身看向凌墨,

“又是什麼小爺聽不入耳的話?無妨,你說便是了。”

凌墨低頭沉聲說道,

“小侯爺與宸王相伴出宮一事被不少官員在私下議論紛紛,京中,尤其是朝堂上已經流言四起,之前何公子胡言亂語,小侯爺能治罪於他,但如今已經止不住朝臣的悠悠之口。”

說著。

凌墨瞟了眼沈君曦清冷如故的臉龐,見她沒有動怒,正顏肅然地忠諫道

“再者九殿下已經封王,可以前往戶部選宅建院,自立門戶,不必日日留在書院,小侯爺早日撇清與九殿下的關係才是正道。”

沈君曦雙眸輕眯地看著凌墨,嘴角微微彎著,似乎是在笑,但烏黑的瞳孔卻很沉,很冷,

“有點兒意思,小爺從常福口中得知,今日早朝上,陛下命中書省抽回方撥下去的三千萬兩白銀,撥調兵部。”

“又命禮部擬旨,開了國庫,將今年出征戰士家屬的撫卹金翻了倍,以定關外軍心。”

這些事凌墨還不知道,但並不怎麼意外。

他意外沈君曦為什麼要給他說這些,這件事與蕭宸的事有關聯嗎?

因此低頭道,

“屬下不懂小侯爺的意思。”

沈君曦站起身,眼中眸色變幻著,神色高深莫測。

她走到凌墨跟前,

“小爺的意思是,爺爺班師回朝一事嚇得傅太師一黨人人自危,傅太師正焦頭爛額地沒這閒心,這幾日兩黨相爭,小爺這一派算是贏了。”

她彎腰蔑笑道,

“這個關頭誰會公然議論小爺?誰敢議論小爺?悠悠之口是誰的口?你凌墨如今又是誰的人!”

她冰冷的質問宛如“轟”的一聲驚雷炸在耳中。

凌墨旋即雙膝跪下,失措道,

“屬下對小侯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這訊息是閻尚書派人傳來的,蔣師長也有此意,屬下才……屬下多嘴了!”

沈君曦低頭望著凌墨。

她眉如墨畫英氣十足,面如朗月,眼如桃花卻不顯嫵媚,嘲笑道,

“你是否忠心取決於能不能完成小爺讓你做的事,而非反過來,你想讓小爺去做你想做的事。”

“下去吧,你的忠心,小爺可承受不來。”

凌墨這一次被沈君曦徹底嚇到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這段日子沈君曦覺得自己過於好相處。

爺爺黨派中的人,光客氣真不行,權利在手,軟弱半分都會被逼啊。

所謂悠悠之口是他們自己的口!

她算是明白了狗皇帝的感覺。

一旦被逼著做不想做的事,這逆反心理倒是人人有。

“怎麼,還要小爺請你出去?”

沈君曦的語氣已然冰冷,不算多生氣,但她對凌墨感到失望。

凌墨可以看不上蕭宸,不待見他,但不應該聽風便是雨,自以為是的跑過來提議,令人生寒。

區區一個手下竟想替她選擇走的“正道”,未免太可笑了!

更何況,所謂局勢,她沈君曦看的比誰都清楚。

凌墨跪在地上不願走,屋內的氣氛一下就陷入冰點。

“小侯爺,我讓長青從安吉堂買了燕窩、百合、枸杞,雪梨是早晨在膳堂拿的,方才煮了水,你嚐嚐可好?”

蕭宸還未走到客廳,在院中時便已出聲。

他知道沈君曦在屋中召見了凌墨商議正事,特意提醒她,他走進來了。

音落,他輕輕敲了敲沈君曦的房門。

“進。”

不冷不淡的一聲。

蕭宸推開門,微微意外的看了眼雙膝跪在地上的凌墨。

他對沈君曦,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她厭煩。

可總是有人從她身上得了那麼多,還自以為是,惹她不高興。

“你這一天天的是棄文學廚了?”

沈君曦轉身坐到了桌邊,打趣他一句。

她不喜歡吃藥,但能治病的甜食是可以接受的。

開啟碗蓋是小火慢燉出來稠羹。

晶透的燕窩,清甜的梨香,讓人舌上生津。

她需要就不會扭捏,如今她退燒了,但風寒好的很慢,嗓子乾澀還會流鼻涕。

蕭宸將銀勺遞給她,

“白日詢問了太醫,魏太醫說,小侯爺可以多用梨羹,潤肺止咳,鎮靜安眠,每晚睡前喝些好。”

他靠近了,身上一股煙燻出來的煙火氣清晰極了。

沈君曦接過勺子,嚐了一口湯。

湯里加的不是常見的冰糖,是幽香甘甜的槐花蜜,因此不會齁甜。

這個魏賢不會對他說的,輕輕道,

“你有心了。”

跪在地上的凌墨眼底閃過鄙夷。

於他眼中這就是巴結!

蕭宸日日就會用這些不值錢的技兩巴結他主子!

就聽沈君曦繼續道,

“你手嬌貴,燒火煮飯的粗活讓長青做就是了,他們糙著呢,又不是不發他月銀。”

蕭宸眸子怔了下,笑道,

“小侯爺這話說的蕭宸不贊同,誰天生就糙?蕭宸以後做多了也能得心應手。”

沈君曦攪動著粘稠的梨水,這盞羹起碼需小火熬守大半個時辰……

一室安靜。

蕭宸的目光離開沈君曦的側臉,他轉眸看向凌墨,

“凌侍衛,本殿有些私事想同小侯爺說,你若無事,便回去吧。”

凌墨轉過臉看向蕭宸,一雙冷冽的鷹眸裡隱隱跳動著氣憤,蕭宸在仗勢壓他!

小人行徑!

可正在用羹湯的沈君曦沒開口,他只能緩緩起身,朝著沈君曦拱手道,

“屬下告退。”

凌墨走後,沈君曦拿起純白的手帕擦了擦唇,

“你有什麼事?”

“蕭宸是沒什麼事,只是小侯爺不想理他,他仗著小侯爺對自己人性子好,賴著不走,容易堵著小侯爺心。”

蕭宸語氣平淡,沒有自作聰明的驕傲,反而像單純的為沈君曦抱不平。

凌墨猜疑他、早前更折辱過他、就算如今也未制止手下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這些他不計較、不在乎。

偏偏,他很在意凌墨對沈君曦的產生質疑。

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了解沈君曦。

如果凌墨沒有做出格的事,沈君曦不會這麼待他。

對沈君曦來說,唯一出格的事,就是不夠忠心。

她揹負得太多,容不下半分不忠。

沈君曦挑眉看向他,不鹹不淡的說道,

“凌墨想讓你去戶部領塊地,自立門戶。”

蕭宸收拾著桌面,自櫻色的薄唇邊抿出一抹無奈的笑,

“難怪小侯爺生氣,雖然我封了潘王,但父皇對我還沒有安排。

這個節骨眼上,朝廷正是銀子緊張的時候,我去戶部要地,大興土木要建王府…不知戶部尚書會如何在殿上稟報父皇,朝臣又會如何議論。”

“事情可大可小,有心人得了由頭便能借事生事,傳我忘國忘本,攀附上小侯爺後,更求富貴。”

“此事不該是凌墨能想到的,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