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昊天對兄弟的情義。

沈君曦進門後,柳明庭站起身,持劍的手震顫不息,他抓住秦箬竹的手腕,冷戾道,

“說!這是怎麼回事?九皇子怎麼會陪侯爺回來?”

箬竹腕間驟痛,一臉苦瓜樣,

“柳大人,奴婢也不知道主子心思,興許天雪姐姐能知道,要不然你等會兒去問問她?”

柳明庭皺眉,鬆了箬竹的手,目光轉移到迎接人群中身材火辣,容貌嬌豔的紅衣女子身上。

蘇天雪陪同沈君曦從隱谷鎮城來的隨從。

雖說是隨從,但名義上算是沈君曦唯一的姬妾,在侯府後宅持寵而嬌,脾氣極為火爆。

數月來許氏等一眾妾室見了她都不太敢造次。

柳明庭還未追上一襲紅衣的蘇天雪,就聽內院“啪”的驚起一道響鞭聲,緊接著他就被管家伸手攔住。

示意他不可進。

“孽子,你還知道回來!”

高堂正廳門前。

沈青林手持長鞭,坐在輪椅上,怒容滿面指著沈君曦,

“往日你在學院外胡作非為也就罷了,今日之事你必須給為父一個交代!”

“老爺,您別動怒,小侯爺還小,做事難免意氣用事,莽撞了些,我們慢慢管教便是。”

許氏屈著水蛇腰,彎腰站在沈青林腿邊,一手撫著沈青林胸口,軟綿嗲聲寬慰道。

沈君曦望著這一幕不怒反笑,

“有些意思,什麼時候郡主的洗腳婢都能管教小爺了?”

許氏攥緊手帕,扶著沈青林的肩膀以長輩的語氣訓道,

“小侯爺,如今本夫人已是伯君平妻,您平日在外肆意妄為,仗勢欺人也就罷了,回了家可不能再目無尊長,亂了父子綱常。”

許氏的話是刻意在提醒沈青林倫理之道。

面對自己的“親兒子”,沈青林眼神裡充斥著厭惡甚至比許氏還要多一百倍、一萬倍。

沈青林抬起發顫的手,神情扭曲的指著沈君曦怒罵道,

“逞性妄為的孽子,你可知今日何尚書攜慧明郡主上門如何指責為父!你在書院裡做的那些事將老子的臉都丟光了!”

沈君曦眸光平靜的望著氣急敗壞的沈青林,沒說話。

她以挺拔之姿站在院中央,朝著身側的人群招了招,

“天雪,你過來。”

蘇天雪身著一襲紅裙,披著正紅色繡梅暖裘,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微微屈身,

“妾在呢,郎君可有什麼吩咐?”

女人鳳眸俏麗,顧盼間皆是攝魂風情,身材更是霸道傲人,是少見的嫵媚絕倫的惹火尤物。

據說剛進侯府就讓沈伯君挪不開眼,但忌於這是“親兒子”的枕邊人,沈伯君不好開口。

“你帶九皇子殿下去找張嬸量身,做幾套厚實的衣裳。”

“妾遵命,不過天雪本以為郎君是專程回府陪妾身的呢。”

蘇天雪朝著沈君曦乖巧屈身,順道嬌嗔埋怨一句。

沈君曦對故意嗲聲撒嬌的蘇天雪有些無奈,輕“嗯”了一聲。

她與蘇天雪是一起長大的玩伴。

她的母親隱醫谷門主獨女,而蘇天雪是大長老的女兒,醫術可謂稀爛,平日偏愛侍弄毒物花草。

早兩年就在江湖有了“羅剎毒女”名號,和不少勢力結下的樑子。

蘇天雪跟著她來到京城一為避難,二為調查隱谷滅門事件的線索。

蘇天雪朝著蕭宸做出請的手勢,

“九皇子殿下,小侯爺尚有家事處理,您這邊請。”

蕭宸沒動,他清澈的瞳眸裡泛著擔憂,對沈君曦的擔憂。

沈青林對沈君曦的眼神,竟與父皇對他竟是如出一轍,只有厭惡和恨意。

這一刻他想要開口卻沒有身份。

“看小爺做什麼?還不快去!小爺的侯府廣宇,時不時冒出些野狗臭鼠不足為奇。”

蕭宸低下頭跟著蘇天雪離開。

沈君曦明意的諷刺讓沈青林臉都黑了。

衝著她就要抬手甩鞭子,但被許氏拉住了手,附耳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許氏聽得出沈君曦話裡話外的意思。

這是侯府終究是“侯爺”的侯府。

事實雖然是這樣,但何瑜深陷宗正院,她絕不能坐視不管。

要是這件事不能幫郡主辦成,未來她可就沒了依仗,如何在沈青林這裡得寵?

她抬手指著沈君曦,按照計劃一改剛剛的溫婉,疾言厲色道,

“小侯爺,你暗罵伯君爺是野狗,那你又是什麼?難不成你孃親是和野狗苟合誕下的你?

今天本夫人把話說明白了,你若是不顧父子綱常駁你爹的臉面,不向宗正院鬆口放人,本夫人就將你那教子無方的孃親移出宗祠做孤魂野鬼!”

這話過分到了極致。

箬竹包子臉都氣紅了,剋制不住怒火,指著許氏罵道,

“賤婢!你是算什麼東西!敢動小侯爺生母!”

若不是沈君曦伸出手攔著她,她真會衝上去和許氏幹一架去。

“一個下三濫的勾欄玩意膽敢辱罵本夫人!”

“本夫人手持皇恩誥命,是伯君正妻!如何處置教子無方的柳素芷是伯君府後宅事務,當由本夫人說的算!”

連死人都處置,許氏得了誥命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沈青林雖然沒說話,但正因為沒說話,便是預設許氏的威脅。

沈君曦冷盯著沈青林,她們的威脅利如刀戟,把她心臟都扎出血來。

渾濁殷紅迴旋在心湖間,抽痛不止。

她能猜到信裡的內容,趕回來僅是想為孃親爭口氣。

她怒、她痛,不是因為無法應對這樣冷情的男人,是心疼極了她那可憐可悲的孃親!

孃親一生要強,到底是如何瞎了眼才看上這廢物又薄情的沈青林!

箬竹還想再說,但是沈君曦揮了下手,示意她不語。

箬竹強行忍下怒氣,屈了屈身,

“奴婢逾越,知錯了。”

面對沈青林毫不掩飾的厭惡,面對許氏等一眾姬妾紛至沓來的怨恨。

沈君曦屹然站著,漠然的眉眼凜凜生寒,半寸不讓的沈青林的目光,緩緩道,

“沈伯君想在家譜上除去原配柳素芷姓名是沈伯君自己的家事,你無懼背恩棄義的罵名,本侯自然全無辦法。”

柳素芷醫術高超,二十年前是她從戰場上撿回了老爺子以及沈青林的命。

那時候沈青林為了能治好腿,便求娶了柳素芷。

許氏豔紅的嘴唇蠕動幾下,低頭去看沈青林臉色。

沈青林最見不得沈君曦以侯府家主自居,更恨她的風輕雲淡。

他捏緊輪椅,手背青筋暴露,另一隻發顫的將鞭子揮了出去,氣急敗壞的怒斥道,

“孽子!你都不怕外人罵你不忠不孝,老子怕什麼背恩忘義!沈家容不得你翻天!”

迎面而來的鞭風寒厲,但觸及碰不到沈君曦半分,她連眼睛都沒眨。

“但北唐沈家軍以義、勇、忠聞名天下,擔不起背信棄義,刻薄寡恩的罵名!既然伯君這麼說,小爺與沈伯君父子緣分便就此盡了!”

沈君曦看向管家,冷冷命令道,

“嶽管家,你去請宗室伯公攜族譜來,自今日起除去沈伯君一家姓名,將閒雜人等逐出鎮國侯府,斷去一切供給。”

許氏沒想到沈君曦會選擇魚死網破,心中猛震!

身子一軟,幾乎攤在沈青林的輪椅上。

一眾姬妾先是驚楞,隨後稀里嘩啦的跪了一地,以帕掩面哭喊求情道,

“血濃於水,老爺莫要與小侯爺置氣啊!”

沈君曦的意思是,她爹敢從家譜裡將柳素芷剃除。

她就將沈伯君從族譜踢出去並且趕出沈府大門!!

伯君和誥命夫人一樣屬於賞封,沒有實職,每個月由朝廷領幾百兩銀子。

聖上更沒有賜沈青林宅邸、田地。

若是離開沈府,別說買錦繡閣的綾羅綢緞,便連丫鬟婆子都養不起幾個。

何況這麼多姬妾!

他們逼急了沈君曦,沈君曦就把他們逼上絕路!

許氏見嶽管家領命就走,連忙站起身,顧不上風儀的跑上去,急喊道,

“慢著!”

嶽管家聽見了,但沒有理她,僅是放緩了腳步。

直到許氏追到府門前,拽著他的胳膊,急切說道,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深更半夜的莫在宗室叔伯跟前鬧了大笑話。”

“您老也希望小侯爺年紀輕輕就背上不肖子孫的罵名吧?伯君爺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整個京城又如何看待小侯爺?”

嶽管家盯著許氏這張臉,只覺得噁心至極。

他年紀大了但是心不糊塗,沈青林是不能趕出去的,就算宗室的人來了也會勸說息事寧人。

起初嶽管家存了讓沈君曦為他們一眾老將做主的心思,刻意跪迎。

沒想到這許氏竟將小侯爺逼上了絕路!

老侯爺生性豪邁仗義,小侯爺性子聰慧仁厚。

他們一個個心裡都和明鏡一樣。

沈君曦為了掩人耳目,做的那些事只能說不務正業根本談不上紈絝,許多暴虐好色、玩弄權勢的惡名都是許氏透過貴女圈傳出去的。

他揮袖甩開許氏,眸帶銳色,冷哼一聲,

“以亡母在天之靈威脅小侯爺對你言聽計從,許夫人實乃蛇蠍心腸!”

“老管家,你可別犯糊塗,本夫人何嘗不是為了小侯爺好!今日被送到宗正院的何公子與旁的兒郎不同啊!他爹是正二品吏部尚書,孃親慧明郡主是雍王爺最寵愛的女兒!小侯爺何必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毀了他的前程,得罪狠了尚書府?本夫人既已嫁到侯府,當要為小侯爺前途著想。”

許氏一派義正言辭的說態,手指緊緊的絞著手帕,望著管家冷沉的神色。

她的確不是蛇蠍心腸,她是狗急了要跳牆!

原以為嫁給沈伯君有了子嗣便能母憑子貴。

誰知道幾年過去肚子不爭氣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今日何瑜被關進宗正院後,慧明郡主親自上門命她設法讓沈君曦開口放了何瑜,她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法子了。

“可笑,區區尚書、郡主,如何能威脅鎮國定邦候的前途?”

一直站在門前的柳明庭背對著兩人,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諷意。

夜幕下,他身姿修長,負手轉身,冷冷盯著許氏的眼睛,正色厲聲說道,

“遠在邊疆的老將軍是聖上倚重的肱骨重臣,老將軍出征前,聖上為老將軍安心,御賜金牌,保的就是小侯爺在京中不受世家子弟欺辱。”

“何瑜出言辱沒動小侯爺如同辱沒老將軍,更是視聖令金牌如兒戲,今日你設計相逼小侯爺放人,待小侯爺進宮面見陛下……”

柳明庭話沒說完,垂眸冷冷笑了笑,許氏卻已心驚。

他抬頭,看了眼院內的飛雪,輕飄飄的落下一句,

“別說何瑜會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就連你那還熱乎的誥命都會被收回吧。”

身後傳來“啪”的一聲鞭響。

許氏腿軟的差些跌倒,也顧不上同柳明庭說什麼,趕緊回頭奔向怒火沖天的沈青林,讓他別再罵下去了。

以許氏為首,內院的姬妾求情聲不斷。

嶽管家朝著柳明庭疏離的曲腰拱手,

“柳大人,夜深了,今日小侯爺該是無瑕見您。”

柳明庭早就不是沈府的人,進不去也不該說這些。

柳明庭儀態恭敬的低下頭,

“今日明庭惹小侯爺不快,勞煩嶽爺爺稍後能替明庭說幾句好話。”

他音落,沈君曦快步繞出石屏,迎面而來。

她大步跨出門檻,橫了柳明庭一眼,

“你的好話,嶽管家說了小爺也不想聽。”

柳明庭陡然間抬起頭,望著她的眸光一如夜色下的月般溫柔朦朧,輕笑道,

“如此屬下明日便脫了衣裳,去書院給小侯爺負荊請罪,直到小侯爺消氣為止。”

他笑容裡有些卑微,甚至給人一種匍匐在地的渺小感。

好似沈君曦再放一句狠話,堂堂禁軍統領就真能不顧顏面,幹出這麼荒唐的事。

沈君曦目光在他額頭舊傷上頓了頓,朝著秦箬竹囑咐道,

“箬竹你稍後將九殿下送回學院,小爺與柳大人去藏嬌樓喝酒。”

“與小侯爺飲酒,明庭榮幸之至,請。”

仿若冰雪消融,一瞬花開。

柳明庭臉上如沐春風的溫柔笑意與舊時她記憶中如出一轍。

可惜,她只想藉機會出言阻止柳明庭插手宸妃的事。

她與柳明庭終究不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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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北唐京都,燈燭輝煌的藏嬌樓三樓。

窗外漫天是雪,空中猶自舞,遠湖面上凝了冰倒映著冷月,意態清絕。

“許夫人為了保住榮華富貴,該是不敢再提義母,阿曦不用太擔心。”

柳明庭坐在沈君曦對面,親力親為地幫沈君曦倒上一杯溫熱的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