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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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明山府學離府城十多里,離程子安的家清潭村不到兩裡地,早晚他都走路上學,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下山後繞過山腳,便是一片開闊的平坦之地。村子阡陌交錯,莊稼地裡金黃的麥浪,隨風起舞。青綠的水稻,點頭應和。
長勢良好的小麥與水稻,九成都屬於程家。
草屋青瓦屋,籬笆院牆與高大的青磚院牆間雜,有窮有富。
籬笆院牆上的縫隙裡,斜伸出開得燦爛的薔薇花,青磚院牆上,尖利的碎瓷片在餘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程家在村東頭,七闊間青磚瓦房,在村子裡數一數二的氣派。
進了村,從田地裡忙完歸家的村民不時停下來,笑中帶著拘謹與敬畏,與程箴見禮打招呼。
他們雖說都是程家的佃戶,程箴依然極為客氣,一一微笑寒暄。程子安只能跟著笑,本來忐忑的心情,一路笑到家門前,臉都笑得麻木,心情倒變得平和了些。
老僕老張抱著草料往牛棚與驢圈走去,程箴的小廝慶川是老張的兒子,將衣衫下襬往腰間一掖,趕緊上前幫忙。
屋頂的煙囪上,炊煙裊裊。老張的妻子秦嬸子在灶臺前忙碌,大嗓門招呼燒火的丫鬟雲朵:“加多些柴,要旺火。”
雲朵答了聲好咧,旋即滋啦熱鬧,黃酒的氣味被激發出來,香氣撲鼻。
端午前鱔魚最為肥美,看來晚飯又有程子安最愛的響油鱔絲。
一路上程箴都無話,讓人捉摸不透。
“吃完了再打吧。”程子安沒有別的念想,暗戳戳期盼。
崔素娘從正屋走出來,看到程箴也愣了下,溫婉秀麗的臉上揚起笑,急急下了臺階,迎上前問道:“他爹怎地回來了?”
程箴與崔素娘青梅竹馬長大,程子安的外祖父亦曾是舉人,可惜缺乏運道一直未能中進士,後來便當了教書先生,程箴就是在他手上啟蒙。
兩人感情極好,程氏人口凋零,幾代單傳。崔素娘生程子安時傷了身,不能再生養。
當時程母尚在,加上程箴有出息,明裡暗裡勸他再納一房小妾為程家開枝散葉,都被他婉言拒絕了。
“沒甚要緊事,就早些歸了家,順道去府學了一趟。”程箴笑答了,接著臉色一變,對程子安沉聲道:“還不下去洗洗!”
崔素娘仔細一瞧程子安,笑著啊喲了聲。
程子安身上的衣衫皺巴巴不說,還滾滿了汙漬。頭上的包包頭,軟趴趴搭在右邊。雙手黢黑,圓潤的下顎上,也蘸了一塊墨汁。
早上收拾得整整齊齊出門,到了晚上回家,總是渾身髒兮兮。崔素娘好氣又好笑,拉著他往灶房走去,嗔怪地道:“又在學堂淘氣,惹你阿爹生氣了?”
程箴蹙眉,攔住了崔素娘道:“都這般大了,讓他自己去洗。”
程家是典型的嚴父慈母之家,程箴比上輩子的程子安也大不了兩歲,加之他嚴厲,程子安下意識抗拒,與他並不親近。
崔素娘就不一樣了,母親的天然溫暖,誰能拒絕。雖短短時日,程子安還是情不自禁依賴她,聞言跟挑釁似的,抱住了崔素孃的手臂不放。
程箴見狀眉頭一挑,張嘴欲訓斥。
崔素娘鳳眼含波,朝程箴盈盈看去。程箴的話就堵在了嗓子眼,只能悻悻哼了聲。
墨汁不好洗,程子安被搓得呲牙咧嘴,下顎依舊留有淡淡的墨印,那雙手背還帶著窩窩的小胖手,更是墨印斑駁。
正屋已經點了燈,程子安換好衣衫出來,看到程箴也換了身半舊常服,拿著一卷書在讀。
秦嬸與雲朵在忙碌擺放飯菜,屋中燈光搖曳,飯菜香氣撲鼻。
要是程箴打量他的臉色再好些,眼下就稱得上其樂融融了。
程箴嫌棄完程子安,放下書來到案桌前,準備用飯。
崔素娘寵溺程子安,不斷給他夾著鱔絲。程子安將程箴的態度拋到了腦後,埋頭吃得香甜無比。
用完飯,程箴習慣與崔素娘帶著程子安散步消食。夜裡的村落熱鬧又安寧,蛙叫蟲鳴,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程家比較富裕,不似其他鄉下人家在院子裡種菜,崔素娘喜歡花草,程箴便將空地做成了花園。鳶尾芍藥梔子鳳仙四季海棠爭奇鬥豔,幽香撲鼻。
程箴拉起衣衫下襬,摘了鳳仙花放在裡面,對崔素娘含笑道:“等下我替你染甲。”
崔素娘抿嘴一笑,嗯了聲。
程子安袖著手,漠然望著天上璀璨的繁星。
他們在撒狗糧,留他坐立難安。
程箴肯定是故意的。
兩人低聲細語了一陣,崔素娘突然問道:“聽說今日學堂子安有考試,考得如何了?”
來了來了,聽到總算提到了自己,程子安立刻繃緊了神經。
程箴斜了眼程子安,冷聲道:“頑劣不堪,功課一塌糊塗。”
不會吧!
程子安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盯著程箴。
他明明進步了啊!
崔素娘雖慈愛,但從不干涉程箴管程子安的學習。聞言她只是微微嘆了口氣,便默不作聲了。
程子安沒了幫手,他頓時急了,大聲道:“我明明考得比以前好,周先生都說我有了長足的進步!”
程箴板著臉,嚴厲道:“還敢狡辯!你那可叫進步,大字寫得一塌糊塗,缺筆少劃,這也是你的進步?”
程子安嘴張了張,氣焰低了下來,懊惱不已。
周先生他們會網開一面,程箴卻不會。
程箴繼續道:“你在課室中帶頭吵鬧,這也是你的進步?”
程子安生無可戀,將辛寄年供了出來,辯駁道:“辛寄年鬧得最厲害,方寅的衣衫都被他扯攔了,還動拳頭打人。先生還沒問清楚,阿爹就來了。”
崔素娘擔憂地啊了聲,忙問道:“方寅被欺負了?”
程子安大聲說了句是啊,憤憤道:“辛寄年又不是第一次欺負方寅,隨便去一問便可得知。方寅很可憐,都沒人幫他。我走時,他還被先生留著。他家離學堂遠,夜裡黑乎乎,掉下山怎麼辦?”
程箴看到了方寅的狀況,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
程子安並非要頂嘴,他要試探程箴對此的態度。
程箴面無表情,將衣衫裡的鳳仙花交給崔素娘,道:“你且拿回去。”
崔素娘看了眼父子倆,接過花回了屋。
程箴神情凝重,隨手摺了根海棠樹枝,冷聲呵斥道:“手伸出來!”
程子安哭唧唧,仰天哀嚎。
不是吧?
還要打他?
絕不是考試的原因。
可為什麼要打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