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素娘不知學堂發生了何事,聽起來聲音有些焦急:“這如何是好,可會連累到子安?”

程箴沒做聲,程子安心提了上去,他以為是隔得遠聽不清楚,便溜下床,藉著窗欞外的光線,摸到了窗下的書桌邊,趴在那裡偷聽。

“子安能有何事,你放心吧。辛仲就是惱羞成怒,心疼兒子是一回事,兒子在學堂不得人心又是一回事。”

程箴聲音有些冷,道:“辛仲做不了辛氏的主,府學也不是辛氏能一手遮天。為了辛寄年落個闔家全族欺負人的名聲,不值當。”

程子安暗自鬆了口氣,他聽到崔素娘與他一樣,長長舒了口氣,道:“家族枝繁葉茂是好事,人太多了,就不好管。有辛老太爺在,還能壓著一二。待他一去,辛氏沒能挑得起大梁之人,這家族就得沒落了。”

程箴笑說可不是,“哪有萬年的基業,辛仲向來不成器,若不是妹妹嫁進了永安侯府,辛老太爺早就收拾他了。”

崔素娘遲疑了下,問道:“那辛寄年真是自己摔了,沒人在從中做手腳?”

程子安放下的心,一下又提了上去,想換個站姿,手不小心撞到了什麼,發出哐當響動。

說話聲停了,腳步聲漸近。程子安懊惱了下,他抬起手揉眼,佯裝睡意朦朧。

程箴進屋,拿出火摺子點亮了燈,打量著程子安,問道:“你在作甚?”

程子安打了個哈欠,咕噥道:“想尿尿。”

程箴愣了下,道;“那還不趕緊去。”

程子安忙說好,去淨房窸窸窣窣一通,回到了床上。

程箴與崔素娘回屋洗漱了,程子安躺著想了會,睡意襲來,很快就安然睡去,一夜無夢到天明。

雖不用上學,程子安照樣一大早就被叫了起床,洗漱完出來,看到程箴鞋上沾著草屑與露珠,一身熱氣從外面走了進屋。

程箴皺眉看他,上前捏了捏他的胳膊,道:“力氣太小,這樣可不行。”

程子安警惕地望著程箴,聽到他說道:“等下到地裡去撿拾麥穗。”

什麼意思?

程箴瞪他:“瞧你那神情,少作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這句詩程子安知道,程箴的意思,莫非要他下地去接受勞動鍛鍊?

用過早飯,崔素娘翻出一套半舊短打給程子安換上,取了只精美小巧的挎籃交到他手,叮囑道:“不要貪玩,撿一會就歇歇。麥穗刺撓,仔細進了眼睛。”

程子安哭兮兮,太陽毒辣,能將人曬出油。既然下地辛苦,崔素娘明顯不放心,她為何要聽程箴的話,作為寵溺他的慈母,就該出面攔著啊!

程箴也一身短打,將程子安揪出了門。田間地頭的小麥已經收割了大半,農人埋首揮汗如雨,將一大早就割了的小麥捆起來,用板車驢車往曬壩拉。

收割完的空地裡,孩童們彎腰,在認真揀著掉落的麥穗。麻雀鳥兒不時飛舞,與他們搶食。

程箴邊走邊與村民寒暄,指著孩童們道:“你可看到了,他們比你還小呢,都知道為家中做事了。撿回去的麥穗,磨了也能替家中添碗飯。”

程子安在太陽下走了一路,已經曬得流了汗,臉頰紅撲撲。這種鍛鍊吃力又無用,真要他輪到在地裡撿糧食替家中添飯,程箴就該哭了。

孩童們好奇中帶著拘謹,齊齊朝程子安看來。程子安見掙扎不過,大大方方衝著他們笑,挎著他的籃子下了地。

地裡掉落的麥穗並不多,程子安跟逛街一樣,好不容易看到了株麥穗,他並沒有彎腰下去撿,對頭頂著兩個包包頭的小童道:“這裡有一株。”

小童頓了下,笑眯眯上前撿起,脆生生對他道了謝。

程子安笑說無妨,在地裡繼續閒庭信步,看到了麥穗,就招呼離得近的小童前來撿走。

不知不覺中,小童們起初的拘謹散去,開心圍在了程子安身邊。有小童遞了草根給他,期盼地道:“哥哥吃,這個可甜了。”

程子安撫摸著他的包包頭,伸手接過,塞進嘴裡咬起來,誇張地道:“好吃!你真厲害,選到了這麼甜的草根。”

草根帶著些許的清甜,對於平時飯只能吃得半飽的小童們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的甜嘴。

小童得了誇讚,高興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其他小童見狀,紛紛上前獻寶。

程子安哈哈大笑,一一笑納,道:“夠了夠了,你們也吃。”

程箴與佃戶們說完今年的收成,前來看到程子安成了孩子王,籃子空空,不禁好氣又好笑。

程子安要回報他這群小弟,揚聲喊道:“阿爹,我餓了,要吃桃子枇杷粽子鹹鴨蛋松子糖......”

程箴聽到程子安喊了一堆吃食,瞪了他幾眼,回去讓慶川提了兩個大食盒送來。

程子安叉著腰,手臂一揮,將所有的小童都叫上,道:“太熱了,先去歇一歇,等下再來撿。”

小童們屁顛顛跟在了程子安身後來到田埂上,看到慶川在地上鋪開地氈,將食盒裡的果子吃食全部擺了出來。

果子新鮮,粽子香氣撲鼻,鹹鴨蛋皮薄,松子糖甜味侵入心脾,綠豆湯溫熱適中。

小童們看得口水都快流出來,眼巴巴望著,卻沒人敢上前。

程子安道:“先洗手。”溝裡的水清澈冰涼,他蹲下來洗了。小童們跟著一起洗了手,乖巧站在那裡。

程子安很是大方道:“你們先前請我吃了零食,我也回請你們,禮尚往來嘛。快來快來,喜歡吃什麼就拿什麼,別客氣啊。”

小童們這才歡呼一聲,學著他那樣在席地而坐,選了自己最愛的食物,津津有味開吃。

程子安喝了半碗綠豆湯解渴,隨手拿了只枇杷,慢條斯理剝皮,觀察著這群村子裡的小童。

小姑娘斯文拘束些,拿了身前的吃食,明明吃得眼睛都亮了,卻小口小口咬著,留了一半在手中。

似乎察覺到了程子安在看她,漲紅臉忐忑不安問道:“程少爺,我吃不完的,能帶回去給阿孃嗎?”

程子安頓了下,他想笑,卻沒能笑出來,忙道:“可以可以。”轉頭吩咐慶川,“你去摘些乾淨的葉子來,讓他們好打包。”

慶川應是去了,沒多時摘了芭蕉葉,裁好之後擺在了地氈上。

小童們懂事,桃子枇杷鄉下不大缺,雖比不上面前的甜,倒不算是稀奇事物。

粽子鹹鴨蛋松子糖就難得了,程家的粽子有白粽,豆沙餡粽,還有的裡面塞了大塊的肉。

村子家家戶戶都養了雞鴨,下的蛋捨不得吃,要拿去街上賣掉貼補家用。肉蛋一年到頭,只在過年過節時能嚐個味道而已。

糖貴,能狠下心買的糖不過是麥芽糖,哪能與香脆的松子糖相比。

小童們嘰嘰喳喳,興高采烈分了吃食,乖巧朝程子安道謝,道:“哥哥,我要去撿麥穗啦。”

他是來體會生活,他們是為了生活。程子安望著眼頭頂的太陽,到底沒有勸說,起身與他們一起下了地。

與先前一樣,程子安並不撿,看到麥穗就讓給了小童們。

程箴負手立在田埂上,望著連腰都沒彎一次的程子安,臉上說不出什麼表情,眼裡卻有欣慰的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