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可度，不可度

李安然的話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太乙天尊和楊戩也只當他是順口一說。

唯有無天察覺到一絲異樣，隱隱有一種感覺，李安然這話是特意針對他說的！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他在三界當中屬於是寂寂無名之輩，便是靈山都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存在，更別說是這總共才活了不到五百年的司獄天神了！

是碰巧？還是這李安然有洞察人心的天賦？

無天深深看了李安然一眼，頷首說道：“司獄天神所言在理。我既要與如來爭鋒，自不能與他相同，為了所謂的聲譽顏面，包庇那些犯了錯的門人弟子。”

又望向楊戩，說道：“真君猜的沒錯。靈感大王煉製人丹一事的確是觀音在背後指使，當初也的確是我將悟空他們師徒四人引到通天河的。”

“但，觀音做事向來謹慎，從不留什麼痕跡，你想要的證據，我手上同樣也沒有。”

楊戩神色平靜，並不覺得意外。

觀音為了滅口，可是當著李安然的面直接將整個通天河的水族都給超度了，要是無天說自己有什麼確鑿證據，才奇怪。

他攔下無天，只是想知道更多的細節。

楊戩正要開口詢問，便聽見無天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她那條金魚膽大妄為，貪婪成性，做事又不謹慎，我倒是有一些關於他的證據。”

無天將手一翻，掌心裡多出一個一尺多高的白玉瓶子，說道：“那孽畜除了用陳家莊的童男童女煉製人丹之外，還經常去通天河下游的村子裡擄走童男童女，煉製成人丹供自己服用。這裡面裝的就是他偷偷煉製的人丹。”

楊戩眼睛一亮，忙接過白玉瓶子，開啟一看。

裡面裝著一男一女兩顆長六七寸，四肢俱全，五官兼備，五六歲孩童模樣的人丹。

無天是什麼時候弄走的？

李安然有些驚訝。

當初觀音將靈感大王收走的時候，他強行橫插了一腳，將靈感大王帶到天牢走了一遭。

雖然只待了不到半個時辰，但他也察看了靈感大王的生平，知道靈感大王私自煉丹一事。

不過這些人丹，靈感大王在煉成之後都直接服用了，不曾想這無天竟然截下來了兩顆。

李安然仔細回憶了一遍，自己曾經看過的靈感大王生平，完全找不到半點無天出手的痕跡。

“觀音是將人參果樹和佛門金身法相的法門結合到了一起。靈感大王不僅是煉丹的工具，也是試藥的工具。”

楊戩不擅長煉丹，左看右看，只能看出這人丹與人參果外形相似。

李安然雖然同樣沒有親手練過丹，但看了無數遍金銀童子的記憶，絕對屬於丹道理論大師，一口就點破了人丹的核心。

這人丹看上去與人參果有幾分相似，但實際上卻是完全不同！

人參果乃是由先天靈根人參果樹孕育，其內帶有一縷先天戊木之氣，聞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可活四萬七千年。

人丹則是用童男童女和香火祭煉而成，其本質是融合了香火的精血，服用之後強化淬鍊的是肉身。

效果十分明顯，但卻屬於是失敗品！

金身法相極大強化了佛門修士近身作戰的實力，但也因為融合了太多人間香火和凡人的慾念，副作用極大。

哪怕是是佛陀菩薩也只是將它當作臨時迎敵的手段工具，不敢長時間使用。

這人丹卻是將本體當作金身法相來淬鍊，短時間內的確能極大提升實力，但時間久了，就會迷失自我，淪陷在慾念當中，成為慾念的傀儡。

觀音肯定是知道這一點的，也肯定是告訴了靈感大王。

但妖怪自制力極差，對實力的渴望又極強。

靈感大王忍受不住實力提升的誘惑，這才有了自己暗中煉製人丹服用之事。

“司獄天神在丹道上竟也有這麼深的造詣！”

無天有些詫異地看了李安然一眼，又說道：“除了這兩顆人丹之外，我還抓了他手下兩個負責燒火煉丹的妖怪，等下我便讓黑袍送到真君的灌江口。”

“多謝。”楊戩大喜過望。

只這兩顆人丹都沒辦法將矛頭指向靈感大王，更別說是靈感大王背後的觀音了。

但有了這兩個妖怪做人證，就能將靈感大王直接牽扯進來，觀音也別想置身事外。

靈感大王就算意外學到了佛門金身法相的神通，也絕不可能接觸到人參果樹！

能將這兩者融合到一起的，只能也只有觀音！

無天擺了擺手，說道：“我該謝真君才是。有真君替我出手，也省了我的麻煩。悟空，我們走吧。”

無天朝著太乙天尊行了一禮，與猴子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

原地只留下一朵黑蓮，又很快遁入虛空，不留半點痕跡。

太乙天尊眉頭微皺。

乾元山金光洞有九龍神火大陣籠罩，但無天卻是來去自由，不受半點限制。

他心裡不由得暗暗想到，若是有一天和無天翻臉，能不能留下無天，攔住這來去無蹤的黑蓮？

李安然腦袋裡面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在原時空裡，無天統治三界的三十三年期間，雖然將三界眾神佛都關押在了冥界，並用機關術將妖怪克隆成假的，取而代之。

但，並沒有殺死任何一個！

整個過程更像是雙方和平友好的交接！

唯有南海珞珈山是個例外！

珞珈山潮音洞，包括守山大神、善財龍女、山神、土地在內的所有神仙、養在紫竹林和池中的所有生靈，都被無天派人盡數斬殺！

前世李安然看這一段的時候，並沒有多想，只覺得陰森森有些恐怖嚇人。

如今看來，這竟然是無天在給通天河枉死的水族們報仇？

實在是有些出乎李安然的預料。

楊戩急著回灌江口接收黑袍送來的人證，當即就要向太乙天尊告退離開。

太乙天尊正色道：“楊戩，你可知此事，會給你會給三界帶來怎樣後果？”

楊戩說道：“在其位，謀其政。弟子只要還是司法天神，就要執天規、正天法。無論後果如何，弟子都願意承擔。”

太乙天尊沒有說話，只目光灼灼地看著楊戩。

楊戩不避不讓，直視著太乙天尊，目光中沒有膽怯惶恐，沒有仇恨憤怒，沒有興奮激動，只有平靜和堅毅。

他顯然已經想好了一切，並不是一時衝動。

太乙天尊嘆了口氣：“罷罷罷！人各有命，天數難違！你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便去做吧！只願你日後不會後悔！”

“多謝師叔。”楊戩朝著太乙真人恭敬行了一禮，轉身往灌江口飛去。

李安然想跟著楊戩一同去，但被太乙天尊攔下，說道：“此乃楊戩命中劫數，你無須參與進去。且速回天庭去，你金靈師叔正在天牢宮等你，你帶她去見一見九靈元聖。”

李安然一驚，這金靈聖母是要將九靈元聖帶回截教嗎？

李安然問道：“弟子需要做些什麼？”

太乙天尊搖了搖頭，說道：“什麼都無需做，什麼都不必管。”

與此同時，無天和猴子也回到了黑暗之淵的洞府當中。

眾妖都被無天趕去閉關修煉，洞府當中空空蕩蕩，安靜的有些嚇人。

無天目光微抬，將右手一揮，“唰”的一道紫光閃過，洞府正中央出現了兩個並列的蓮臺寶座。

猴子本正想著心事，看到這一幕，頓時一愣，滿臉詫異地看向了無天。

無天說道：“悟空，我之前就說過，你身為黑蓮聖使，與我一般無二，有我自然也有你。日後我若是當上佛門世尊，佛界也有一半歸你。”

猴子張大了嘴巴，整個人都有些懵。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被無天的話驚到！

但，無天這般說，他又怎麼能不震驚不懵逼？

好一會兒，猴子才回過神來，見無天一臉認真誠懇，嚇得連忙擺手說道：“俺老孫可不想呆在那靈山，規矩多得很，不讓做這不許做那，煩也煩死了！”

無天笑道：“那便將這些煩人的規矩全都廢了！”

猴子：“……”你真不是在開玩笑嗎？

無天看出了猴子的想法，說道：“佛度世人，靠的是法力、是智慧，那些沒用的清規戒律只是枷鎖鐐銬，早就該取下來了。”

猴子微微一怔，不是因為無天的話，而是因為無天說這話的時候，一直以來的平靜溫和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睥睨狷狂不可一世。

不過這氣勢只暴露了一瞬，就又被無天收斂起來，話鋒一轉，說道：“悟空，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猴子被無天搞得有些懵，但還是點了點頭。

“佛教最開始的時候並不叫佛教，而叫做西方教，乃是由接引、準提兩位聖人所建，分別擔任西方教的大教主和二教主。”

“兩位聖人所悟之道相近，但又有不同，接引聖人度己、準提聖人度人。於是，就有了小乘佛教與大乘佛教之分。如來便是如今大乘佛教的教主，也是靈山佛門的世尊。”

“我要講的那人乃是大乘佛教前任教主優婆羅陀佛的弟子緊那羅……”

隨著無天娓娓道來，猴子漸漸明白過來，無天講的正是他自己的故事。

大乘佛法認為眾生皆有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天真佛性，所以眾生可度。

這眾生裡面包含了普通凡人野獸，也包含那些大奸大惡之輩。

也因此，大乘佛教有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

緊那羅，也就是無天雖是大乘佛教教主的大護法，但卻對這個觀點持懷疑態度。

於是，當時的大乘佛教教主優婆羅陀佛就將他派去西牛賀洲南部傳教，想讓他透過傳教改變觀念，認識到眾生皆有佛性、眾生皆可成佛的道理。

但，無天在經歷了勸小偷世家的後人阿溜不再偷盜、勸愛打架的混混阿刀不再打架、勸當地妓女地阿羞不再做妓女以及當地大祭司出爾反爾，以他的性命為要挾，讓阿羞違背不再做妓女的誓言後又自殺身亡之後。

將原本的懷疑變成了否定，認為這世間有的人可度，有的人不可度。

面對可度之人，無需顧忌手段方法，只要能將其度化，哪怕是違背佛門戒律也無所謂。

面對不可度之人，則要以雷霆手段，了結其身上的因果，讓善惡得報，將其早早送入輪迴，來世或許可度。

如此離經叛道的想法讓優婆羅陀佛震怒，認為無天已經入魔，將無天逐出佛門。

但，無天並未因此改變觀念，反而越發認為自己沒錯，開始踐行自己的想法，為此更是殺死了不少他認為不可度但卻被度化的佛門中人。

這在優婆羅陀佛眼中，則成了“入魔愈深”。

再之後，如來繼承了優婆羅陀大乘佛教教主之位，一步步將大乘佛教壯大，直到取代了當時的小乘佛教教主燃燈的世尊之位，讓燃燈成了燃燈上古佛。

在這期間，大乘佛教度化了大量妖魔鬼怪，將他們封為護法神八部天龍。

無天認為此舉大錯特錯，大乘佛教已經背離了聖人的教義，走入了歧途。

於是，就帶著自己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十二品滅世黑蓮殺向了靈山，想要從如來手中奪得佛門世尊之位，以自己的理念改造佛界。

結果，他卻不是如來的對手，肉身被如來以丈六金身擊潰，只餘神魂躲進了十二品滅世黑蓮當中苟延殘喘。

就在如來準備煉化他的殘魂的時候，接引聖人在封神浩劫當中強行度化收為坐騎的孔雀，不知為何突然襲擊瞭如來，將如來和黑蓮黑蓮一口吞進了腹中。

如來破開孔雀脊背而出，後又在眾佛陀說下，冊封孔雀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

也是因此，才有了後面金翅大鵬雕是如來親孃舅的說法。

無天則藉助著孔雀大明王菩薩的力量得以重生。

他這重生相當於是由十二品滅世黑蓮孕育。

原本十二品滅世黑蓮只是他的法寶，如今則是變成了他的元神黑蓮！

除非如來能將十二品滅世黑蓮徹底毀掉，否則就沒有辦法殺死他！

如來自然是做不到這一點，只好讓阿依納伐將黑蓮從孔雀腹中取出，將其封印在了黑暗之淵當中。

劫數也是機緣！

無天渡過劫數中未死，在黑暗之淵當中苦修蘊養三千年，不僅一身修為恢復如初，而且還從初入大羅突破到了大羅中階。

無天並沒有急著報仇。

他發覺自己的修為並沒有達到瓶頸，只要繼續修煉，還能再次提升。

於是，一邊在黑暗之淵中苦修，一邊引導妖魔進入黑暗之淵，將他們收為手下，在三界之中進行佈局。

這也是有那麼多妖怪能橫渡弱水的原因！

只有豬八戒，因為身上有著明顯的東華帝君和人教的痕跡，無天沒有理會他，是憑藉自己皮糙肉厚修煉了九轉元功進入黑暗之淵的。

在原時空裡，無天會那麼欣賞唐僧，也是因為唐僧前世金蟬子曾在盂蘭盆會上，對如來所講大乘佛法經義，提出了質疑。

無天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只不過，相比於無天將自己的觀念落到實處，被優婆羅陀佛視為入魔，逐出佛門，鎮壓封印到黑暗之淵。

金蟬子只是提出了質疑，所以也只是被如來斥為輕慢佛法，將一點真靈打下輪迴，直到西天取經成功，才又重得正果，成了旃檀功德佛。

猴子聽的是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無天和靈山之間還有這麼深的淵源。

更讓他沒想到的，無天說完這些之後，竟直接問他：“悟空，你已經猜到當初大鬧天宮是中瞭如來的算計。但，你可知道如來為何會如此看重你？不惜代價，與玉帝聯手佈下如此大的一個局，引你上鉤？”

猴子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樣，追問道：“為什麼？”

他自己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但一直沒有答案。

換做之前，他可能覺得是自己神通廣大法力高強，如來是想要把他拉進靈山當護膚，也就是打手。

但，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尤其是見識到了李安然羅宣金翅大鵬雕這些強者和金蛟剪、混元金斗這些法寶之後。

猴子依舊覺得自己很厲害，但也沒有厲害到讓如來費這麼大心思的地步！

他雖然是中瞭如來的算計，但他禍禍掉的那些蟠桃、金丹可都是真的！

更別說，如來為此欠下的因果和人情了！

猴子自己都厚不下臉皮說如來賺大了！

無天一字一頓道：“因為你是準提聖人的關門弟子！”

猴子：“？？？！！！”

猴子脫口說道：“俺老孫不是準提聖人的弟子，俺老孫是菩……”

猴子猛地想起自己離開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發下的誓言，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卻聽見無天說道：“菩提祖師就是準提聖人！”

猴子瞪大了眼睛，從無天口中聽到那個他已經五百多年未敢提起的名字，讓他有一種渾身戰慄的感覺。

無天繼續說道：“悟空，這麼多年，你難道就沒有再去找過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猴子叫道：“俺老孫當然找過，但……”

無天搶過話茬：“沒有找到，對吧？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有發現？”

猴子用力點著頭。

他其實想說的是，“但師父不願見我，用大法力將靈臺方寸山藏了起來”。

菩提老祖當初不讓他再回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也不讓他給任何人提起菩提老祖的名號，否則就將剝皮銼骨，將神魂貶在九幽之處，萬劫不得翻身。

猴子做到了後者，但卻總是忍不住故意往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所在的地界飛過，心裡想著在不經意間看上一眼也好。

但，靈臺方寸山好似消失了一般，他路過了無數次，也沒能看到半點痕跡，也從沒遇到過自己的那些師兄師弟！

猴子只能理解成是菩提祖師不願見他。

無天說道：“那是因為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本就不在三界當中，而在你的心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