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進入九月,關中的天氣已經逐漸開始變冷。

可曹真的心情,好似就從來不會與外間的天氣相符一般。

在之前天氣尚炎熱時,曹真由於關西世家反叛的浪潮,導致他的整顆心顯得涼颼颼的。

可當現在天氣逐漸冷下來時,曹真的心情卻與往日相比,顯得火熱了不少。

當然曹真之所以會如此前後不一,不是他精神上有著什麼問題,原因在於他收到的來自於王雙的一封信。

這封信是王雙在不久前命人快馬加鞭報送給曹真的。

在這封信中,王雙講述了他已然安然押運糧草度過槐裡,現在正押運著糧草往五丈原來的事實。

王雙稟報的事實,簡直讓曹真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眾所周知,雖然當下關中各地反叛之勢頻繁,但要說哪一處的反賊最多,那無疑是槐裡城內外。

之前曹真會派王雙前去押運糧草,擔心的就是槐裡城內以蘇則為首的賊子,會出兵攻打運糧隊伍。

但現在從曹真的稟報中可知,當他率軍經過槐裡城時,並未受到大量賊子的攻擊。

這件事實從客觀上驗證了,劉曄的建議是對的。

而更重要的是,若是槐裡城內的賊子,都無法出兵襲擊自家的運糧隊伍,更遑論其他縣城呢?

難不成武功縣內的三瓜兩棗會有這個膽子?

這完全是搞笑麼。

曹真認為他的推斷很有根據。

而這個推斷,也讓曹真的心情一點點變好。

只要糧道能夠順暢,那麼他就有與糜暘打持久戰的信心。

畢竟不足兩個月,寒冷的冬季就將全面降臨關中大地。

心情改善之下,曹真難得有閒情雅緻叫來劉曄與他一起小酌一番。

適當的小酌,是能夠緩解近來一直壓抑的心情的。

推杯換盞之間,曹真笑著對劉曄言道:

“子揚真是大才。

若此番我軍能轉危為安,孤必奏保子揚為九卿。

至於來日子揚若繼續為大魏建功,三公之位子揚又何嘗不能獲得呢?”

曹真的話語中帶著明顯的醉意。

而劉曄在聽完曹真的許諾後,他臉上雖表現出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但其實在內心裡,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是不可能成為大魏的三公的。

甚至九卿之尊位,以他的身份想要登上也是困難至極。

這一切劉曄都清楚的很。

他一直以來,為曹真盡心謀劃與糜暘為敵,本來也就不是為了什麼尊榮富貴。

劉曄的想法很簡單,他就是想自保。

當年他投奔曹操,是因此,現在要死命壓制大漢,不讓大漢復興也是因此。

因為劉曄很清楚,一旦大漢能夠復興,那麼他這個漢室宗親,勢必會遭受劉備的清算。

宗族大於一切,在宗族禮法之前,各為其主是不會得到世人認同的。

心中想法不足為外人道,臉上帶笑的劉曄飲下了曹真為他倒的一杯酒,在喝完這杯酒後,劉曄還有個計策想獻給曹真。

只是還未等劉曄開口,曹真的一位親衛就從帳外慌張的跑了進來。

當看到這位親衛慌張的身影時,由於醉意的影響,曹真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但就算過一會曹真注視到了這位親衛的慌亂,曹真心中也沒太大的起伏。

“可是賊軍,又發兵攻我渭北營帳乎?”

在曹真看來,能讓親衛感到慌亂的,可能也就只有這件事了。

過去的時日中,漢軍倒是未對五丈原的魏營發起進攻過,可對渭北魏軍大營的攻擊,卻時常有之。

不過雖然漢軍士氣高昂,加上有趙雲這員虎將,可面對著郭淮的堅守,漢軍一直未能在渭北取得大的戰果。

前事如此,曹真自然不會對當下漢軍新一輪的攻勢會有著擔憂。

可讓曹真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話語剛剛落下,站立在他身前的親衛,便顫抖著語音答道:

“不,不是渭北!”

“不是渭北,那是何處?”

曹真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了親衛。

在曹真目光的注視下,親衛都快慌亂的哭出來了。

“是武功河!

武功河東岸出現了數千賊軍!”

聽到是武功河東岸出現了漢軍後,曹真先是一愣,然後便騰得從座上站起來。

漢軍怎可能會出現在武功河東岸,那是五丈原的背後呀!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大概是某位關西世家家主的疑兵之計!

若如此的話,又何至於慌亂呢?

只要不是漢軍的野戰部隊繞到武功河東岸了,就憑世家族兵的戰鬥力,實在無須太過擔憂。

覺得親衛假傳訊息的曹真,他的神色逐漸變冷,看著曹真的臉色變化,親衛這下是真的急的哭出來了。

“請大將軍親自前往武功河看一下吧!”

見親衛如此說,曹真為以防萬一,還是決定親自前往武功水探查究竟。

於是他與身旁的劉曄對視一眼後,連忙就大步走出帳外,朝著武功河的方向走去。

而在曹真與劉曄往武功河趕的時候,魏軍大營內得到訊息的其他魏將,也正紛紛朝著武功河趕去。

五丈原距離武功水並不遠,在駕馬疾馳之下,曹真及一眾魏將不久後就來到了武功河的西岸。

在來到武功河的西岸後,曹真一眼就看到了盤踞在對岸,正在修築營壘工事的漢軍。

當看到這一幕後,曹真及諸位魏將差點一個沒注意,直接從馬上跌落下來。

與王雙一樣,曹真及諸位魏將與漢軍交戰多次,對漢軍可謂是熟悉至極。

他們一眼就能看出,眼下出現在武功水東岸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漢軍野戰部隊。

可問題是,漢軍是怎麼突然繞到武功河東岸的?

誰能為他們解釋一下?

難以置信的神情出現在曹真及一眾魏將的臉上,而與難以置信同時出現在臉上的,還有凝重的神情。

從剛剛得到的情報可知,出現在武功水東岸的的敵軍是數千。

可當一眾魏將實地探查後,他們發現對岸敵軍的數量又豈止數千?

一眼掃視過去,都快達到一萬了吧!

儘管對岸的近萬敵軍中,只有數千敵軍身穿漢軍的制式甲冑,剩餘的敵軍看過去大多是世家的族兵。

可從對岸敵軍的舉動可以看出來,他們是想設營於對岸。

一旦營壘被建好,那麼憑藉著營壘的守護,族兵也能發揮相當大的戰鬥力。

在想到這一點後,試問曹真及諸位魏將又豈能不心懷凝重。

而隨著難以置信及凝重心情的不斷交雜,反應稍快的魏將很快就想到了一件讓他們驚心動魄的事。

近萬敵軍設營於武功水東岸,勢必為的是堅守。

那麼他們堅守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一定是糧草!

是王雙奉命押運的那一批,至關重要的糧草!

當想到這件事後,一眾魏將控制不住得用驚駭的眼神望向曹真。

而諸位魏將能想到的事,曹真又怎麼會想不到呢?

因為武功河上一陣陣冷風的吹拂,讓曹真的醉意早已經消失大半。

隨著曹真理智的陸續迴歸,曹真握在韁繩上的手,正不住的在顫抖。

曹真先是僵硬地轉頭狠狠瞪了劉曄一眼,然後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跳下馬來。

在跳下馬後,曹真踉蹌著身體朝著武功水不斷前進。

曹真不是想跳水,他是想離得武功水更近一些,好讓他能看清對岸賊軍的大營內,是否有著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類事物。

旗幟,鎧甲,以及糧草。

若是這些原本屬於魏軍的事物,出現在對岸,那麼王雙那支運糧隊伍的下場,還需要思考嗎?

曹真的舉動很快引起了對岸漢軍的注意。

在從漢軍的稟報中得知曹真到來的事後,正在指揮士卒安營紮寨的州泰與孟達,連忙就下達了一道命令。

下達完這道命令後,州泰與孟達帶著蘇則等人亦來到了岸邊,與曹真隔水相望。

武功水屬於渭水的支流,水面算不上十分寬廣,一水之隔,足以讓曹真與對岸的州泰等人互相看到彼此。

曹真是不認識州泰與孟達的,但他卻是認識蘇則。

他見蘇則正自覺的站在州泰與孟達二人身後,他便知道這二人很可能就是糜暘派出的大將。

曹真認真的遙望了州泰與孟達好久,由於內心中的擔憂,曹真甚至都想直接讓人喊話刺探一些情報了。

但漢軍接下來的舉動,卻讓曹真打消了這個想法。

只見隨著一陣陣煙塵浮起,一輛輛染血的糧車正在從漢軍的大營內推車。

糧車上不僅放著糧食,還放著許多破爛的旗幟及鎧甲。

在漢軍的推運下,很快一輛輛糧車便被推運至州泰與孟達的身前。

這個角度,這個距離,足以保證包括曹真在內的每位魏將,能夠清晰地看到糧車上的物件。

而在看到糧車上的物件後,一眾魏將臉上驚駭之色不絕不說,曹真更是直接用手捂住了胸口。

與那一日一般,他感覺到胸腹內氣血翻湧,有股腥甜的血液正湧至他的喉嚨口。

完了。

那一輛輛的糧車,代表著是曹真的希望,更是數萬魏軍的希望。

但現在這希望,卻在漢軍的手中緊緊攥著。

這代表著,他們的希望完了呀!

這是一件何等悽慘的事?

強大的悲憤情緒,正在快速的侵襲著曹真的大腦,口中的腥甜感正越來越強。

而就在曹真努力壓制內心情緒的時候,對面漢軍喊出的一句話徹底讓曹真繃不住了。

“我家大將軍,多謝曹子丹贈糧!”

“我家大將軍,多謝曹子丹贈糧!”

一句句高喊從上百漢軍的口中發出,越過武功水的水面,猶如化作一柄柄利刃一般直插入曹真的腦中。

在這一刻,曹真再也壓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悲憤。

一口鮮豔的血液從曹真的口中噴射出,灑在了身前的武功水內。

曹真的吐血舉動,出乎了兩岸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位於曹真身後的一眾魏將,在看到曹真吐血之後,他們連忙上前扶住了曹真那搖搖欲墜的身體。

“大將軍!你怎麼了!”

“大將軍!你還好吧!”

可眾將急切的問候語落在曹真的耳中,卻讓曹真心中的悲憤情緒更加強烈。

曹真用力掙脫開周圍諸將的攙扶。

心口處不斷傳來的疼痛,讓曹真的手不禁一直捂住他的胸口。

“回去!

快回去!”

曹真的聲音沙啞又冷厲,還帶著一股明顯的虛弱。

曹真的語氣更是嚇得周圍的魏將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手忙腳亂之下,一眾魏將只能跟在曹真踉蹌的身影背後,快速的朝著五丈原大營返回。

相比於一眾魏將的恐慌,位於一眾魏將內的劉曄,則是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

若說糧草被奪,還不至於讓曹真對他做什麼的話,那剛才漢軍喊出的那一句話呢?

劉曄轉身深深的看了對岸的漢軍一眼。

他感受到了來自糜暘的深深惡意。

等一眾魏將慌忙的跟在曹真身後撤走之後,對岸的州泰,孟達,蘇則等人不由得互相對視了一眼。

他們分別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幸災樂禍的神色。

雖然身為統兵大將與當世名士,行事自當看重體統,但真的忍不住了呀!

很快的一陣陣爽朗的大笑聲響徹在武功水東岸邊。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笑著笑著,孟達從懷中掏出他離開西圍前,糜暘給他的一道手令。

陳糧武功,毀敵心志!

短短的八個字,對魏軍來說卻有著致命的殺傷力。

而孟達之所以會在這時取出這道手令,也是在隱隱證明著,這殺人誅心的事,可不是他想出來的哦!

殺完人,還要誅心,真不愧是大將軍一向的作風。

曹真逃回五丈原大營如何養傷先不提。

武功水兩岸上發生的事,很快就送至了糜暘的手中。

當糜暘得知他殺人誅心的計策成功後,他立即就讓人召來了一眾漢將。

等一眾漢將到來後,糜暘先是簡略的將當下的戰局說明了一遍。

然後他臉上便浮現著笑意說道:

“前幾日丞相夜觀星象,送信於我曰:刀兵起於渭北,五丈原當有將星隕落!”

糜暘的這句話一出,軍帳內的諸將全都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站了起來。

“大將軍,郭淮的人頭吾願取之!”

“大將軍,請看我!”

一句句激烈的請戰話語,瞬間將整座軍帳淹沒。

男兒當行封侯事,願仗漢刃請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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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