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其實也沒丟,劍不正插在你的心頭嗎?

老翁話音落地的瞬間,葉秦感覺自己的心臟微微抽動,似乎真的有什麼東西直擊上去,抨擊在他的心頭上。

痛徹心扉。

像是觸動了某些不願意回首的記憶。

葉秦愣在了原地,反覆咀嚼著這句話。

雖然有些東西已經逝去,不可再挽回,但是卻在記憶裡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恰似:“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在歲月的長河裡,多少人一次次的返回某個節點,想找尋失去的東西,但是隻能站在船邊徘徊。

失去的東西永遠不會回來,因為你已經不是曾經的你了。

劍其實丟了,但又沒丟。

因為,故地重遊,一切唯在心頭。

……

不知不覺當中,天色已經漸晚,夕陽拉扯出抹淡淡的餘暉,水天不斷接洽融合,遠遠看上去落日像是要沉於江水當中。

數朵金色的浪花翻湧,粼粼光芒再現其中,好像無數金色的大魚,不斷的跳躍,追趕著落日,卻始終追趕不上那消逝的時間。

很快浪花歸於平靜,夕陽西下,投落在兩岸的青山上,倒影出水面一個又一個深沉的影子來,山巒的輪廓都漸漸變得有些不太清楚。

葉秦怔怔想的有些出神,直至老翁的聲音把他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當中。

“伱說這世間有何亙古長存之物?”

老翁再次問了之前那個問題,這次葉秦心中隱隱有個答案,而且還是和之前全然不同的那種。

縱觀五千年的文明歷史,從每朝每代由盛至衰,生命由初至滅,這些都是不斷更替變化,事物興衰發展都遵循著一定的規律,似乎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但是規律是規律,道法是道法。

老子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萬物的道法始終沒有變,而道法也是超越宇宙本身而永恆長存的。

不管生命在哪一個階段,表現的又是何等模樣,都不會影響道法獨立不改的事實。

就拿自身舉例,即便葉秦大限將至,走向死亡,道法也不會因為他的消亡而磨滅。

就算一切都不在,但是道法依然永存。

這便是葉秦所追求的大道,從開始到現在並且不斷探索前進的“道”!

萬物皆可不存,但道法於心中永恆!

劍可丟、可換,但只要心不變,它永遠都會插在你的心頭!

葉秦渙散的瞳孔再度變得堅定起來,“道不在水裡,在我心裡。”

他像是在說給老翁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雖然在這條道路上,只有葉秦一個人孤獨探索,如同盲人過河,瞎子摸象,充滿了未知還有不可捉摸。

但大道不孤!

“即便我現在淹沒於歷史的長河中,故地重遊,外物一切乃至肉身靈魂,皆都逝去,但我心中道法永不消逝!”

葉秦再說這些話的時候,心緒已然有些不太平靜,萬千感慨湧上心頭,就如同當初品嚐老翁的那杯酒一般。

酸甜苦辣,種種滋味湧上心頭,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

世間永存之物便是“道”。

道法長存,亙古不變。

此刻的葉秦,道心愈加堅定,以後哪怕有再大險阻,都不可能摧毀今天的他。

看似老翁掉到水裡的是劍,但撈起來的何嘗不是‘道’?

老翁見葉秦大悟,拊掌大笑不止,“正是如此。”

他就像是一個循循善誘的智者,並沒有開始就將答案告知,而是讓葉秦自己去發現。

葉秦神情有些了悟,“多謝。”

老翁卻是不在意的擺了擺手,“謝我作甚,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擺渡人罷了,只不過載你一程。”

“如今風止雨停,船也靠岸了。”

葉秦聽明白了老翁的話外之音,接下了後面的話,“也到了我該下船的時候。”

當初老翁招呼他來避雨,便是緣起,如今雨停,那麼便意味著緣滅。

老翁目送著葉秦下船,拿起剩下的一支獨木漿緩緩撐了起來,小船吱呀一聲,搖搖晃晃的飄向了遠方。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小船在葉秦的視線當中,逐漸化為一個小黑點,如同來時那樣,順著最後幾縷晚霞,慢慢融入到了江河當中。

遠方傳來了老翁蕩氣迴腸的歌聲。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葉秦神色怔怔,一個巨大的浪花砸來,只見大江白浪茫茫,如同煎鹽疊雪一般的存在,夕陽落下的餘暉,又灑下了另外的光芒。

不遠處層巒疊嶂,江水如鏡,青山浮水,倒影出大概的輪廓,而那一抹餘陽則是在緩緩沉落在青山岩壁之際。

葉秦看著江水滾滾流逝,恍若看到了歷史長河奔湧不惜,五千年歲月慢慢消逝,隱隱聽到其中傳來一聲嘆息。

似有古人在歷史長河裡面不斷翻找,找尋生命永恆的價值。

歷經塵世輪迴,我們會擁有許多,也會失去許多,人的一生就是不斷的擁有或者失去,最後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但也有某種東西是永恆存在的。

道法亙古不變,如利劍般插在心頭,這便是葉秦一心所求。

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任憑江水淘盡世間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

時間的車輪從不留情,也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逝者如斯,誰也留不住時光的腳步。

有人順其自然隨波逐流,也有人回首過去沉湎其中,但無論如何總要向前看,因為時間是朝前面走,而不是朝後面倒退。

葉秦看著時間長河奔騰不息,在這當中,總會沉澱下些許永恆的存在。

“人生有限,江水不息,道法萬古長存。”

這一刻的葉秦有所明悟,眼前江水滔滔不息,連貫過去還有未來,兩者的影子漸漸重疊在一起。

他忽然冒出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若是觀想此江,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

虛幻和現實交錯在一起,道觀為媒介,引動歲月斑駁之力,其實到現在,葉秦都沒有弄清楚,這到底是歲月的一段剪影,還是他本身參與到了其中。

是過客還是看客?

這個問題葉秦無從考究探尋,即便如今第二次神遊,他也沒能參透出這其中的奧妙之力。

不過想想也對,畢竟牽扯到歲月之力,的確是有些特殊的存在,若是這麼容易被參詳透,豈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顛覆歲月時光。

放佛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意,氣丹在葉秦體內緩緩運轉,散發出幾縷天地之炁,很快絲絲縷縷的白霧從葉秦體內冒出。

朝著江邊不斷的延伸,融入這青山綠水當中。

不知不覺白骨本源幻化而出,悠揚深遠的視線也落在了這萬里山巒當中。

一蛇一骨靜默無言,眺望著遠方。

觀想江河!

江潮漸漸平息,不再掀起漣漪,似乎擔心打擾到什麼一樣,偶爾捲起數朵落花,朝著葉秦還有白骨靠近,帶著幾分親暱的意味。

周圍水霧匯聚加深,青山的輪廓變得模糊起來,似乎只剩下這條奔湧不息的江河,定格在了葉秦的眼中。

“呼——”

葉秦沉心靜氣,感受著江河當中傳遞來的資訊,每一次的潮起便是屬於它的呼吸。

潺潺流水聲不斷,他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放佛整個人也沉澱在這江水裡面,跟隨浪潮一起遊向了遠方。

江水上面的霧氣越來越多,覆蓋在江面上,甚至連原本的碧水都被掩蓋,環繞在白骨的周圍,隨後全部被上清觀吸收進去。

託在手掌上的上清觀的屋簷,都凝結成無數的小水滴,像是沾染了濛濛雨霧,破舊的道觀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只不過上清觀本就是縮小版的存在,那些水滴雨霧就更加小了,難以用肉眼捕捉到。

葉秦的心漸漸變得古井無波,不管江水走向如何,時間似乎已經定格在了這一刻,成為了永恆的一幅畫面。

江潮再度變得湍急起來,捲起無數雪花,如同銀瓶乍破,水漿傾洩而出,不斷洗滌著白骨,每塊骨骼上面都縈繞著水霧之氣,顯得神聖到了極點。

就連葉秦墨綠色的蛇鱗上面都沁出了小水滴,如同翡翠上面的玉珠,好看到了極點,但是他卻紋絲不動,好似尊石頭。

成千上萬的水流匯聚在一起,看起來是那樣的平凡普通,可是在葉秦眼中,不管是江水走向還是浪花的形狀,都是極具特殊的存在。

“嗡——”

隱約的鐘聲再度響起,宛若塵封的歷史推開一扇大門,捲起無數歲月的塵埃,朝著葉秦緩緩湧來。

那種失重感再度湧來,像是有人在不斷拉扯著神魂。

“難道,我要離開了?”

可是此刻葉秦還沒有觀想完,如果能夠再給他一點點時間就好了。

奈何沒有人能夠抵擋歲月的力量,這只是斑駁的片段,並不會因為葉秦的想法而改變。

夕陽西下,周圍的景物變得更為模糊,似乎隨著落日餘暉也全部沉入到這江水當中,泛起微弱的漣漪。

葉秦心神內斂,努力不讓自己受到周圍事物的影響,集中注意力觀想著眼前的江水。

奈何江水的流速像是被雙無形的大手飛快波動著,越來越快,以至於在空中劃為道道殘影,根本用肉眼捕捉不到它的速度。

轟!

只見時間的洪流巨浪撲面而來,葉秦心神一悸,猛地睜開眼睛。

此刻太陽正好,哪裡還有剛才落日餘暉的模樣。

水面泛著粼粼波光,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平靜,只是再也不會出現一葉扁舟,烏篷船上面也不會有個老翁。

兩岸青山依舊,看起來並無任何不同,可是細看之下,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在那遠處,正有一群人朝著這邊緩緩而來。

為首的應該是個老師,笑意盈盈,十分有親切感,手上還舉著塊牌子,上面寫著“73班”。

身後跟著一群穿著淡藍色校服,頭戴小黃帽的小朋友,卻是一群來郊遊的學生。

那些稚嫩的臉龐,還沒有退去嬰兒肥,洋溢著天真的色彩,宛如冉冉升起的太陽,睜著好奇的雙眼打量著這個世界。

相比於其他人充滿激動興奮的神色,隊伍裡最後面的小女孩卻是低著頭,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模樣。

“好奇怪的感覺啊……為什麼會感覺到山神爺爺來了。”

她一臉茫然的看著遠處江面,總覺得那裡應該有一艘小船,但入目卻什麼也看不見。

“大家不要到處亂跑哦,這附近有水域,水深危險一定要保持好距離,不能脫離老師的視線。”

老師的聲音傳來,仔細叮囑著學生們注意安全事項。

那些學生也都很聽話,乖乖的認真聆聽。

“我們馬上就要到‘待王村’了,相傳,最早來到這個村子的人是楚國的守陵人,這也是村子名字的得來,不僅如此,這個村子還和另外一個歷史故事有關,大家想知道嗎?”

“想!”

同學們齊聲道。

“那同學們先原地休息,然後拿出語文課本,翻到第五頁。”

隨著老師話落,原地響起陣陣書頁翻動的聲音,隨著微風好似‘嘩啦啦’的吹皺了江水。

同學們好奇的看向了課本的第五頁,卻見上面是這樣一則文言文小故事:

《刻舟求劍》

【楚人有涉江者,其劍自舟中墜於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劍之所從墜。”舟止,從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劍不行,求劍若此,不亦惑乎?】

……

學生們自然是看不懂這種文言文的,所以很快,小黃帽裡面便響起了一道稚嫩的嗓音,“老師,什麼叫做刻舟求劍啊。”

看著孩子們滿頭霧水的神色,老師笑了笑,解釋道:

“古代的時候,楚國有個人坐船渡江。船到江心,楚人一不小心,隨身攜帶的一把寶劍滑落江中,他趕緊伸手去抓,可惜為時已晚,寶劍已經落入江中。船上的人對此感到非常惋惜。

但那楚人似乎胸有成竹,馬上掏出一把小刀,在船舷上刻上個記號,並且對大家說:“這是寶劍落水的地方,所以我要刻上一個記號。”

大家都不理解他為何要這樣做,也不再去問他。

船靠岸後,那楚人立即在船上刻有記號的地方下水,去撈取掉落的寶劍。楚人撈了半天,始終不見寶劍的影子。他覺得很奇怪,自言自語地說“我的寶劍不就是從這裡掉下去的嗎?我還在這裡刻上了記號,現在怎麼會找不到呢?”

聽他這麼一說,那些人紛紛大笑起來,說“船一直在行進,而你的寶劍卻沉入了水底,不會隨船移動,你又怎能找得到你的劍呢?”

好了,這就是《刻舟求劍》的故事,而這個故事呢,就發生在大家眼前的這個待王村,這裡就是刻舟求劍故事的出處。”

老師講的繪聲繪色,配合著惟妙惟肖的動作,很快便讓小朋友理解了其中的意思,頓時哈哈大笑。

“張老師這個人太笨了吧,船一直在前進,掉落的東西又不會跟著船移動,怎麼能夠找的到呢。”

“是啊張老師,他也太笨了點,感覺這次考倒數第一的小胖都比他聰明呢。”

被點到名的是個有點胖胖的男生,肉墩墩的,走起路來感覺身上的人都跟著一顫一顫,所以被大家起了個外號叫小胖。

小胖聽聞忍不住反駁,“倒數第一怎麼了,我這次只是沒有發揮好而已,說不定下次我還能考第一呢!”

小朋友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場面頓時熱鬧到了極點,像是菜市場似的,張老師笑容和藹的看著,也不阻止他們的討論。

“我如果是那個人,第一時間就會跳下去把東西撈起來。”

“掉了就掉了唄,有什麼好撈的啊,大不了再去買個新的就是嘛。”

“如果是之前的東西我就會去撈,不值錢的就算了吧。”

小朋友們紛紛發表自己的意見,童言稚語在大人聽來也許很可笑,但是卻是他們自己的想法。

眼看他們討論的差不多了,張老師這才發話,“同學們,請安靜一下,在這個故事裡面,告訴了我們一個很重要的道理。”

聽到張老師的話,原本吵鬧的隊伍,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這個求劍的人一心以為劍從哪裡落下去,就從哪裡去找,他的認識同客觀事實不一致,結果自然只有失敗。”

“所以我們的思想不符合客觀實際,是不會把事情做成功,還有客觀實際是不斷發展變化的,如果把陳規舊章當成解決新問題的法寶,會鬧出不少笑話。”

小朋友們聽的似懂非懂。

“張老師我明白了,總而言之,我們不能像這個求劍的人,什麼事都傻傻的只用一種方法來,不聽別人的勸告。”

也有不少小朋友出聲附和,發表著自己的觀點,“這個人真的太傻了呀。”

“其實不是這個樣子的。”

卻在這時,隊伍裡有人忽然開口,聲音雖小又稚嫩,但卻非常堅定,在一眾附和的小朋友裡面顯得格外明顯。

“我覺得刻舟求劍的故事,不是這樣理解的。”

聽到了不同的聲音,張老師略微有些驚訝,視線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頓時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容。

隊伍的最後是個小女孩,最近新轉過來的,看起來很是文靜可愛,相比於周圍同齡人的稚嫩,她身上有種特別的感覺。

雖然她不愛說話,似乎有些不太合群,但是很安靜,從來不主動惹事,明明也是個小孩子,某些時候看上去卻像是個大人,成熟又懂事。

在瞭解她的身世和背景後,張老師更是心生憐愛。

而且她非常好學,不過奇怪的是,她很喜歡問一些與文言文相關的知識,但這明明不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所喜愛的。

但或許這就是天分,所以張老師十分關注,畢竟也要幫助新同學儘快的融入集體當中。

張老師輕聲細語的問道:“小草,你有什麼不同的想法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