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應絕是個十分自律且警覺的人,自詡警惕身旁的一切風吹草動是作為一個帝王的基本修養。

可今日這歹人倒是有幾分本事,直至呼吸不上,胸腔傳來窒息感他才察覺出來。

睡夢中的的人大腦立刻甦醒過來,眼還未睜,手上已凌厲出招對著身上歹人的命門而去。

“刷”的一下,歹人被他制在手中,

那歹人顯然是被嚇到了,呆得沒了動作。

傅應絕鮮紅的唇角輕咧,“活得......”不耐煩了。

可話未說完———

“嗚哇啊啊——”

稚嫩又奶氣的哭聲讓傅應絕陡然僵住

他此刻才算是後知後覺明白他大概是抓住了個什麼東西。

眼睛驀地睜開。

果不其然。

那可憐兮兮被自己牢牢把住,大眼睛淚珠滾滾,嚎得悽慘的人,不是他昨晚生的那個又是誰。

“壞!嗚嗚啊嗚壞!”

還來不及反應,門已經被輕輕敲響,緊接著傳來的是蘇展擔憂的聲音,“陛下,可是出了什麼事。”

帝王寢殿之中無端傳來嬰孩哭啼,若真出了什麼事,他們可擔待不起。

傅應絕眼疾手快捂住奶糰子的嘴,揚聲道,“無事。”

小小的人哭得傷心,現在還被捂住了嘴,眼淚掉得更兇了。

“唔唔,嗚嗚嗚。”

放開崽,壞龍壞龍!

傅應絕頭都大了,“別哭了別哭。”

“我不知是你。”

可那麼小的人哪會聽他講道理,眼睫掛著淚珠,小臉都哭紅了。

傅應絕長那麼大還未曾如此無力過,打又不能打,哄又哄不住。

“別哭!”聲音陡然嚴厲。

“唔嗚嗚啊。”

立馬又不得不放軟聲音,“別哭了別哭,讓你打回來成不成。”

空曠的寢殿裡迴盪著帝王無奈的低哄聲。

也不知是哪句話起了作用,小人抽抽嗒嗒地停了下來,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澄澈地看著眼前束手無策的人。

傅應絕不動聲色鬆了口氣,“不哭了?那我鬆手了,真不哭?”

那股難過勁過去的奶糰子乖乖點頭。

大手離開了臉,手上都是淚水,

“哭包。”

隨手扯了張巾帕擦乾淨,順手將佈滿淚痕的臉也擦了一下。

不哭的時候倒是乖覺,仰著腦袋任由大手動作,就算眼前人下手重了也乖乖地沒有挪開。

只帶著還未平息的哭腔說了句,“痛痛。”

傅應絕動作生硬,哪裡這樣伺候過別人,“我輕點。”

好不容易弄乾淨了,如此簡單的一件事只讓傅應絕感到心累。

一大一小就這麼坐在榻上相望著,也不說話。

還是傅應絕察覺了不對勁,咦了一聲,“怎麼變大了?”方才手忙腳亂也沒注意看,昨晚還比個球大不了多少的人,現在已是個三四歲小孩的模樣,倒是和夢裡見著時一樣了。

“你們龍崽子都睡一覺就長大了?"

奶糰子聽不懂,只聽見壞龍叫她小龍崽,於是奶聲奶氣回應了一聲,“嗷~~”

傅應絕輕彈她的腦袋,“嚎什麼呢。”

“壞龍!”小傢伙叫的最多的就是這個了,張嘴就是壞龍壞龍。

“會說話了?”傅應絕又道,“我是你爹。”成天壞龍壞龍,沒大沒小。

小人還算聽話,“壞爹。”

“......”’

小孩子都忘性大,沒一會就想不起剛剛自己爹是如何對自己的了,手腳並用地往他身上爬,

“抱,抱窩,抱窄窄。”她似乎以前不常開口,現在仍是牙牙學語,口齒不清。

傅應絕聽得皺眉,抬手將鬆垮垮掛在她身上的龍袍又繫緊了一點,“傅錦梨,叫傅錦梨。”

“嗯嗯,泥!小泥!”

新鮮出爐的傅錦梨摟著壞爹的脖子,胡亂敷衍。

傅應絕認命般嘆了口氣。

——-——

“陛下,起身了。”五更已至,蘇展在門外輕聲提醒。

傅應絕應了一聲,看著身上這個又犯了難,不論是出於什麼考慮,就算他全然不在意,她此刻的模樣都不適合出現在人前。

於是他低聲商量,“待會我出去,你一個人待在這裡行嗎?”

傅錦梨翹著腳丫子,聽不太明白,但不妨礙她賣乖,“嚎~”

傅應絕放下帳幔,確保遮得嚴嚴實實才走出內殿。

伺候帝王盥漱的宮人已恭敬地垂首站立。

蘇展連忙上前遞上乾淨的巾帕。

傅應絕擦著手,卻想到了另一件事,“蘇展。”

“陛下吩咐。”

“今日早朝你不必跟去,替我備幾套女童的衣衫,約莫......”

傅應絕回想了片刻,抬手比了個高度,覺得不對又往下壓了壓,“這麼高。”

蘇展有些訝然,單幾件衣衫要他這個帝王親侍去,心下存疑但不敢多問,“是。”

帝王心思哪是他們閹人能猜透的。

“今日寢殿閉鎖,所有人不得入內。”

“是。”

自覺安排得差不多了,傅應絕還是覺得不踏實,臨走時遙遙往榻上望了一眼,最後是蘇展開口催促才抬腳離開。

他一走,殿門也隨聲落鎖。

小小的人窩在榻上,白胖的小腿搭在錦被上,雙手捂著嘴巴,瑪瑙石一樣的眼珠子機靈地轉動著。

壞爹爹說了,不許說話,會被抓走的。

直到外間安靜下來,小人也保持著這個姿勢。

可好動本就是小孩的天性,能堅持這麼會兒已經是極限。

奶糰子捂著嘴巴的手越來越松,越來越松。最後直接乾脆扯上了一旁的紗幔。

傅錦梨刨出個小洞,將腦袋探了出去,

“爹爹~”小貓一樣奶聲奶氣地迴盪。

沒有回應,又提高了聲音,“爹爹——!”

語調拖得長長的,但仍舊無人應答。

小人心中咯噔一下,爹不見了!

上一秒還在榻上的人下一秒就順著邊緣滑到了地上。

殿內四處鋪著毯子,什麼都沒穿的腳丫子甫一陷入軟綿的地面,泛著粉意的腳趾頭忍不住翹了翹。

小糰子張望著四處打量,殿裡很大,也不知道去哪裡找爹。

噠噠噠跑過去將腦袋鑽在了桌底下,“爹爹!”

一會兒又懟在鏤空飄著雲霧的麒麟首香爐上,“爹!爹!”

扯開紗簾,“爹!”

翻開地毯,“爹——”

不絕於耳的喚爹聲起起伏伏,矮糰子邁著小短腿忙碌地奔來奔去,

噠噠噠,噠噠噠。

跑著跑著竟覺出趣來,也不翻東西了,只這頭跑到那頭,門邊衝到塌旁。

一聲聲的爹也變成了清脆的笑聲。

一時之間,殿內都是孩童純稚的咯咯聲。

裹著的龍袍也叫她跑散了,衣袖仍舊系在腰間,上半身露頭的洞扯得大大的,一隻胳膊從裡頭鑽了出來,再配上這亂糟糟的頭髮,活像個小二流子。

下邊也好不到哪兒去,長長的擺子拖在身後,好好的龍袍叫她穿出了破抹布的架勢。

邁開步子,兩隻腳就被纏住,撲通一下往前撲去。

摔在地上的人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呆在那裡,眼睛一眨一眨。

縱使腦子沒反應過來,眼睛卻下意識地泛起了淚花花,趴在地上的一團嘴巴慢慢張大,看來下一秒就要哭嚎出聲。

誰知道她卻是握著小拳頭咔一下捶在地毯上,

聲音委屈又氣憤,“壞!打泥,打泥!”

小手都捶紅了,猶覺得不解氣,費勁地爬起來,抬腳又啪啪啪踩了好幾下,

“期護泥!期夫你!哼!”

出了氣的奶糰子大大地哼了一聲,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

底下的大臣已經敏銳地發現上首的帝王從坐下那一刻起,到現在換了不下十個姿勢。

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仍舊盯得他們頭皮發麻。

傅應絕確實有些煩,擱誰家裡關著那麼個小孩能放心的,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樣了。

待下了早朝,傅應絕腳下生風,身後一群宮人險些跟不上。

到了寢殿,傅應絕屏退眾人,剛踏入內室就能聽見獨屬於孩童小小的呼嚕聲從床榻上傳來。

莫不是睡了一上午?

掀開紗幔,榻上小小的一團就露了出來。

那睡姿可以稱得上豪邁,一隻腳抬起來豎在裡側的牆上,小身子扭得像是團麻花。

衣服亂糟糟,同樣蓬亂的頭髮下一張小臉睡得紅潤潤,還咂吧了兩下嘴。

活像個小豬仔。

傅應絕眼尖地發現了被攥在小胖手裡泛著金光的龍,那龍不過巴掌大,但對她來說一隻手只能勉強握住。

這是......矮榻上那純金鑲玉的擺件,也不知如何被她找著帶到了床上。

傅應絕挑眉,果然沒老實。

“傅錦梨,起床了,龍崽子。”

小人在睡夢中隱約聽見有人喊,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眼神一聚焦就瞧見自己丟了一早上的爹大臉就在眼前。

這沒見著人還好,一見到一早上的委屈就繃不住了。

嘴巴一癟張開雙手就要抱。

傅應絕順勢將人抱到懷裡,小小一團掛在他身上像個小包袱。

傅錦梨腦袋在自家爹爹身上蹭了蹭,語氣委屈得很,“不見了,爹爹不見,被壞蛋抓九。”

“沒抓走,幹活去了。”在帝王心中,上朝就是例行公事,和別人幹活謀生計沒多大區別。

“抓走,不要窩!”

“行行行抓走抓走。”跟小孩有什麼道理可講。

小手摟著傅應絕的脖子,靠著自家爹爹不一會又心情好了起來,寬大袍子下的小肉腿晃盪著。

“餓了,爹爹餓。”

傅應絕一愣,稍有些心虛,“嗯,知道了。”

轉頭就去吩咐宮人傳膳,“清淡軟糯些的,再拿些點心零嘴。”

蘇展又是一愣,“是。”

傅應絕當沒看見他的錯愕,只接著道,“將早上吩咐那些拿上來。”

“是。”

蘇展本是他心腹,有些事情沒必要瞞著,他在宮中行走多年,自然能懂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衣服很快送了上來,他辦事周到,各樣的都備了些

朝著一邊的小豬仔招了招手,“過來看看,喜歡哪個。”

小糰子一下從凳子上蹦下去,噠噠噠就跑過去掛在傅應絕腿上。

“是森麼!”

“你的衣服。”

一聽是自己的,小糰子瞪大眼睛去看,顏色款式太多看得眼睛都花了。

傅應絕想著,這麼多她總能找到合自己心意的。

誰知小糰子才看了幾眼就扭頭,“不要!”

“不喜歡?”傅應絕隨手挑起一件,做工精緻,繡花精美的桃色襦裙,他說不上好看難看,但穿在這龍崽子身上應該合適。

既然她不喜歡那就再換一批。

“沒有龍龍!不漂釀。”

“龍?”傅應絕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龍。

小糰子立馬揪起自己身上已經不能再看的袍子,“介個,要穿這個!”

小爪子下抓著的是帝王御製的五爪金龍。

傅應絕發現她對這一類亮晶晶的,帶龍的沒有任何抵抗力。

莫不是龍崽的天性?

“那個太大,你不能穿。”

小人不依,鼓著一張包子臉,“要!窩穿,爹爹不穿,窩竄!”

“……”

傅應絕好言相勸,“龍袍你穿著都像個小土賊,換這個,這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