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應暉察覺不對時,為時已晚。

對面遛狗一樣,毫無損失,他們卻是奔走一夜,筋疲力盡。

“傳主上令!原路返回!”

本是整整七萬人,困死西山上至多一萬的禁衛是綽綽有餘。

可此刻放眼望去,最多五萬,剩下的,不知所蹤。

一群人立刻調轉方向,可才走出半里,就叫人包了個全乎。

像是雨後春筍般冒頭,密密麻麻,自四面八方而來,來勢洶洶!

“哪裡來的人!”

“主上,主上!好像是……是大啟援軍到了!”

魏不明沉著臉,騎馬領軍站在陣前。

老將手上亡骨百萬,看著熱鍋上螞蟻一般的叛軍,沒有半點溫度。

傅應暉手有些顫,又連忙穩住,不敢自亂陣腳。

魏不明也半點廢話不說,抬手只道一句,“死生不論。”

身後將士大喝一聲,“領命!”

擺開架勢,戰意滾滾!

***

御營裡歡呼一片,只因援軍已至,西山之困得解。

叛軍來時帶著必勝的決心,卻沒想到臨了像個死狗一樣被扔在地上。

傅應暉心裡悲慼,又怨毒。

十幾個人被捆了手腳,隨意扔著。

傅應絕瞧著倒是意外的,“來得巧了,撿個方便。”

本是以為京中那些還在傻傻等著他們回去,沒成想還是警覺的。

雖說來不來都差別不大,不過是提早幾日結束戰局,少耗些時間也是好的。

他站在御帳外的空地上,懷裡抱著個粉面娃娃。

除了地上歪歪扭扭的幾個,其餘都是恭敬站著。

“老臣慚愧。”魏不明躬下身子,“叫陛下受驚,叫小殿下受驚。”

傅應絕騰出手虛虛扶他,“老將軍多禮,當得大賞,何來慚愧。”

奶糰子也學著他的樣子,伸出手,可手短,抓住一把空氣。

“大賞,大賞!”

小奶音迴盪在營地上空,清脆若鶯啼。

搖頭晃腦地,腦袋上的小鈴鐺叮噹作響。

嬌憨極了。

魏不明看得眼熱,“多謝小殿下。”

“不謝,不謝小殿下呀!”

壓根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可別人喚了她,她就敢應。

傅應絕在她胖手上拍了下,“知道說的是什麼嗎,你就敢不謝。”

“你那匣子裡裝的破爛,夠打發誰。”

她的小匣子好些個,各個都寶貝得什麼樣兒,有時候傅應絕都碰不得。

護食得緊。

“不要,不要小梨子,爹爹給~”

一聽要她的那堆破爛,她馬上小臉一緊。

“爹爹的,小梨子的,小梨子自己!”

爹爹的給小梨子,小梨子的給自己。

會打算。

傅應絕不應聲,這寶貝疙瘩倒是機靈的。

知曉她爹的都是她的。

奶糰子緊緊摟著爹爹的脖子,又怕傅應絕真將她攢的小珠子,小蹴鞠給出去了。

張望幾下,看著地上趴著的一堆人,眼前一亮,轉移話題。

“知道,小梨子知道!”

“是……是二皇子呀!”

她小手一指,往地上灰頭土臉的男子身上去。

那男子僵住,將臉往地上埋了些。

傅應絕哪裡不知她那點鬼靈精,配合地挪眼看去。

這一看——

呦,熟人。

詹南禹抖得比篩子還不如,牙關直打顫。

傅應絕滿目譏硝,落在他身上,他只覺得難堪。

一國皇子,半點尊嚴也無,淪為階下囚。

跟他一樣境遇的,還有傅應暉。

傅應暉恨不得當場自絕!

這場景何其熟悉!

六年前,也是這般。

他永遠高高在上,永遠解衣般礴,而自己卑微入土,低聲下氣。

“啊——”

他不甘地嘶吼,卻連罵,都無法罵出聲。

傅應絕看在眼裡,無動於衷。

側頭打量片刻,單手抱著孩子,戲謔又凌厲的視線在下邊人身上一一劃過。

地上人只覺得像是被毒蛇爬上了四肢,死死纏住,入骨冰冷。

傅應絕揚唇,好整以暇,聲音卻似催命。

“那日朕急了些,說是得叫你們捆圓了跪在地上,向永嘉請罪。”

地上人抖得更歡,他灑然一笑。

“如今瞧著,倒是簡單了些。”

他沒有半點要避著小孩兒的心思,抱著人,腳直直踩上傅應暉的臉。

明黃帶黑的長靴,不染纖塵,如他這個人一般清絕。

可臉上的笑,惡劣極了。

“想當伯父?”

“喝——呼呼——”

傅應暉脖頸青筋凸起,手上掙扎得劇烈,繩子勒進了肉中。

長靴下移,以一種極其羞辱的姿勢將他臉抬起來。

“那便來瞧瞧你自己配不配。”

腳一偏,他的臉也跟著側開。

小小的,懵懂的,臉白似潤玉,對於此刻的他來說高不可攀的小孩兒,就這麼映入了眼簾。

瞧著怯生生地,珍珠玉石一樣,在迷糊的視線裡傳來,似乎比之輝光還耀眼。

這便是……

傅應絕的女兒啊。

“哈——啊——”

傅應暉口中冒著血沫,卻是可惜又憐憫地看著傅應絕。

這樣小的一個女孩子,一隻手就能捏碎了。

傅應絕野鶴一樣嶙峋半生,在外頭不可一世,到頭來,竟然是隻得這麼一個菟絲花一般的女兒!

有何用,有何用!

這樣弱不禁風,日後定葬送傅氏!

實在大快人心!

可他並未高興太久——

“壞蛋,不喜歡,爹爹殺掉!”

軟萌的小孩兒,張口便要人命,一點怯意都無。

傅應暉笑意一僵,小女孩兒的話迴盪在他耳邊,心頭湧出一股荒唐。

他眼睛死死地睜著,盯著傅錦梨,似是難以置信。

“喝——啊!”

地上人瞎了一隻眼,這般模樣又十分嚇人。

傅錦梨緊緊攥住自己爹爹脖子的手,悄悄縮了縮。

可面上,還是緊緊繃住,不退寸許。

“不許,不許看,大膽呀!”

小孩兒的聲音,便是呵斥,都是軟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