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石欄就位於上京城外,有山有田,但種不出好莊稼,久而久之便少有人去捯飭。

百姓多在田間謀生計,它產不出糧就落得個人跡罕至的下場。

可早些年,先帝在時,有人發現裡邊藏有烏金礦,這又引起一陣挖掘熱潮。

這可不得了,皇城根下,一磚一瓦都講究風水,你堂而皇之給人掘個大洞,壞了裡頭構造,還能饒你?

於是先帝下令驅逐掘地者,還將那處監管起來。

這許多年過去,有動盪,有更迭,早就不重視了,眾人也漸漸遺忘了那地兒。

倒是沒想到,這群人竟是膽大包天到這地步,將城內外打通,難怪堵著城門戒嚴幾日都不見進展。

***

洞裡很黑,抱著跑還搖搖晃晃地,傅錦梨腦袋瓜一點一點地,撅著小屁股都準備睏覺。

“弟弟困呀,小梨子回家家啦~”

怎麼還不結束呀,弟弟在家米有小梨子哄,怎麼睡覺呀。

由城內到城外,好長一段距離,本就天色晚了,小孩兒翻個身,眼睛都迷瞪了。

薛福蔚也有些為難,被扛得腰痠背痛地,“要不,咱睡一覺明日再賣吧,太晚了。”

歹徒:......

“閉嘴,前頭就到了!”

偷孩子這麼多年,這次當真是開了眼了,兩個小孩兒,一個穩如泰山,甚至將他當作轎輦開始打瞌睡,另一個也不簡單,嚎了一陣就開始躺平,似乎是接受現實了。

這次當真沒說謊,兩個偷孩子的,哼哧哼哧跑了大半天,總算是出了地道。

外頭空氣有一陣寒涼,傅錦梨那打瞌睡打得紅撲撲的小臉,一下就給吹白了幾分。

她呼呼地就往小爪子上吹氣,邊吹邊藉著夜色四處探頭打量。

這裡幾面環山,林子有些深,瞧著陰森,小崽子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又仰著小臉,糯聲問抱著自己的人,“爹爹哪裡哇,小梨子睡覺覺啦,起不來呀。”

想起什麼,小臉又肅了下來,“不起床,抄書!打手心呀,啪啪!”

薛福蔚趴著還要覷她一眼,實在佩服這糊塗蛋,到此刻還未搞清楚狀況呢,上啥學哇,他倆都要叫賣給別人當媳婦兒了。

不過轉念一想,賣出去了還不用做課業,嘿嘿。

不對!

小胖子趕緊摔摔腦袋,一巴掌呼在自己臉上!

怎麼想的!這是能偷的嗎,被偷了,陛下怎麼辦哇,他爹孃爺爺怎麼辦哇!

“你們這幫壞蛋!快些放開,你可知我是誰——”

他又中氣十足地叫起來,兩人聽得不耐煩,又將他嘴巴捂了,安靜許多,一路往林子深處去。

林子很大,地勢也不平,崎嶇的山路不好走,就在那蜿蜒小徑的盡處,竟是一排破舊的小木屋!

屋子關得嚴實,但外頭卻掛著幾盞幽暗的煤油燈,用來照明尚且不夠,倒像是個指路的標引。

兩人才走近,那門就被從裡頭推開來,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從裡頭伸出頭來,一見到人,先是往後看了眼,確認沒跟著別人,才將門開得更大了些。

“今日倒是來得早,快些進來吧。”

劉志遠諂媚一笑,趕緊帶著人鑽進去,“這不是,前幾日沒帶來好貨,心頭過意不去,蹲守了好幾日,這才找著個上上好的苗子,趕緊就給送來了。”

男人往他懷裡瞧去,傅錦梨恰好抬起頭來,眼底泛著點點的光斑,在昏黃的燈下也能看得出是細皮嫩肉,嬌生慣養的。

“不錯,這樣的都能被你們弄來,定能賣個絕佳的價錢。”

這拐孩子,也不是見著一個就能拐的,那種一看就面黃肌瘦,不易養活的,賣不出好價錢,買家見了不喜,最後也只能砸在自己手裡。

這小女娃也不知兩人是從哪裡弄來的,比之他從前見過的任何一個都要精緻貴氣。

吳山兩人連連應是,又告別了男人,輕車熟路地往裡去。

傅錦梨在見到那男人的那一刻,心下就生出一絲怪異之感,這才覺察出不對勁兒來。

爹爹說,兩個哇,怎麼又多了一個!

兩個是壞蛋,那三個是什麼。

小孩兒後知後覺地慌亂起來,扭著頭去找薛福蔚,“小,小蔚,不是呀,不是爹爹!”

“啊?”

越往裡頭走,才更能看清裡邊的佈局,不是正常的屋子,反倒像是一間一間,單獨的小牢房,還擺放著許多鐵籠子。

籠子上,有些地方還沾著大片大片不知是鐵鏽還是血跡的東西,無端叫人毛骨悚然。

薛福蔚看得後背一涼,原先那些苦中作樂的悠哉都跑得乾乾淨淨,一聽她喚,聲音裡帶著後知後覺的怕。

他又忙為她壯膽,“大哥,別,別哭哈,陛——,咱,咱爹會來找咱的哈!”

傅錦梨小聲地“嗯”,這時候那老鼠膽不合時宜地冒出來,她手緊了緊,將小臉往衣服厚厚的領子裡縮了縮,眼神怯生生地。

咕嚕轉著眼珠子,往四周悄悄地看,卻不期然,對上了黑漆漆的籠子裡,一雙反著光的眸子!

漆黑,渾濁,帶著麻木,一看那臉,卻只是個五六歲的稚氣童!

“唔——”

小孩兒嚇了一跳,卻不是閉眼,反是直起了身子,往那處探究而去。

“有——小孩子,是,是小梨子小孩兒!”

有跟小梨子一樣的小孩兒啊!

她小聲驚呼,卻沒人搭理她,吳山只將兩人關進了其中一間,叫兩人老實等著,轉身便走。

“大哥,大哥!”

薛小胖一得了自由,衣服都在路途中被揉得亂糟糟地,他卻不顧,而是先將小孩兒護在了身旁。

一臉憂心,“我就說,那日我就說你小呆瓜腦子定要被抓,嗚嗚——我這烏鴉嘴。”

“怎麼偏叫我給遇上了!嗚嗚——換成季楚都比我有用,這可怎麼辦哇,陛下——我的天爺哇,陛下救命……”

奶糰子抓住他的衣服,軟乎乎地貼上去,下意識地蹭了蹭。

“呆瓜,小梨子是梨子,不是瓜……”

兩顆小胖糰子,一個欲哭無淚恨鐵不成鋼,一個委屈巴巴嚇得眼淚汪汪。

本來是有些害怕的,可薛福蔚上去絮絮叨叨一通唸叨,竟是將懼意驅散了幾分。

傅應絕瞧著,看小胖子的眼神愈發滿意,還是有些用處的。

牢室裡燈不太亮,陰暗潮溼,不時還會鑽出些蟲蛇來。

兩個小孩兒抱做一團,嘀嘀咕咕地說著話,小眼睛還要警惕四周。

這時——

一陣鎖鏈震動傳來,將兩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臭小子!死倔,我看你骨頭有多硬!”

粗獷的話音一落,就聽“噗通”一聲,有個小小的黑影被砸在了兩人跟前,被牢門擋在外頭。

小胖子嚇得往後一跳,還不忘帶上自家大哥。

“退退退!別別來,別來嚇我倆啊王八犢子——”

奶糰子趕緊將腦袋埋在他身上,悄摸齜著小白牙罵人。

“犢紙!嚇人哇,犢幾!”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倒是他身後的陰影裡,走出個嶙峋的身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