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低頭沉思沒有接話。

他也不懂為什麼族老們對宋梅親近不起來。

除了讓族老們第一眼看見宋黎,又在宋梅入族譜後讓宋黎與另外三個孩子結拜節省一頓宴席,他沒有搞過任何小動作。

“去叫老莊,務必把我的女兒治好。”

明天就是給皇子公主選伴讀的日子,說是伴讀,實則就是質子。

別人可以不送,他們這些手握兵權的老傢伙卻是不得不送。

宋梅要是去不了,他還得換上別的孩子。

要不送老大或者老二去當羽林衛,放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

要不主動讓意歡與三皇子退親,並送意歡去選秀。

以前他就覺得三皇子對意歡不冷不熱,皇帝也沒有任何提點,貌似是對意歡不滿意。

但想到老皇帝是在危難關頭主動與宋家定下的娃娃親,他堂堂天子,總不會出爾反爾吧?何況當時有許多老臣都看見了。

可就在前幾天,他聽到了宋黎的心聲,沒想到他如珠如寶的女兒,終究是去了那吃人的四方囚籠。

在聽到女兒僅僅一年就落得個一屍兩命的下場時,天知道他當時什麼心情,又是如何壓制住自己的狂暴的情緒。

當晚他就和妻子商議,有個現成的內奸為何不用?不如推宋梅當三皇子妃,如果三皇子連溫柔賢淑的宋梅也看不上,那就讓宋梅去伺候老皇帝,他都那麼大歲數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楊玉瑤與他一拍即合,夫妻倆開始慢慢給宋梅喂大餅。

你一塊,我一塊,宋梅自己再給自己吃一塊,孩子們不就安全了嗎?

宋延年心裡裝著事,吃過晚飯便拖家帶口去看宋梅。

宋梅躺在床上精神萎靡。

小臉紅撲撲的倒是有幾分可愛。

看到大家都來看她,心中慰貼不已。

都是她的忠犬!

就連宋黎都瞅著格外順眼。

“梅兒,你就是太用功了!把自個的身體累壞了,學海無涯,慢慢來,你性情溫順,端莊賢淑,又是西北大將軍的女兒,誰還能輕視了你?何必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楊玉瑤親自絞了一條汗巾幫她擦拭額頭和雙手。

宋延年也笑的慈愛,“你娘說的對,有爹和西北軍給你撐腰,不必這麼拼命,身體最重要。”

宋梅感動的眼眶都紅了。

實則內心毫無觸動。

宋黎不死,她總是無法安心。身份、金錢、名聲都是別人給的,但知識永遠是自己的,誰也無法從她身上奪走。

學的越多,她越安心。

宋海瀾拿出一包松子糖,“妹妹,這是你最愛吃的,不舒服的時候就吃上一顆,馬上就會開心起來!”

宋梅:……謝謝你。

你看我開心個鬼呀!

宋海鳴送了她一盒梅香墨,“這墨細細研磨開來,散發著清幽的梅香,正好與你的名字相應。”

宋梅:“!!!”

難受到不想吐槽。

宋黎緊跟著遞上了自己的禮物,“我剪了幾枝最漂亮的梅花,配我們最美麗的二小姐!嘻嘻!”

宋梅擠出一個微笑。

就繞不開這個“梅”字了是嗎?

累了,毀滅吧!

宋意歡也帶來了禮物,“這是三皇子的詩集,我聽丫鬟說你最近一直在鑽研詩詞歌賦,三皇子詩才瑰麗,或可對你有所啟發。”

宋梅眼前一亮。

終於見到一個正常人!

真是瞌睡有人遞枕頭。

她本想自己慢慢鑽研三皇子的風格,進而投其所好,沒想到宋意歡直接把三皇子的個人詩集送到她手上。

不愧是她的得力干將!

真希望多幾個宋意歡、楊玉瑤這樣聰明識大體的干將。

少幾個宋海瀾、宋海鳴、宋黎這樣的二愣子、二倚子、二傻子!

不過話說回來,三皇子的詩集,市面上可沒有,就算有誰僥倖得到一本,必定也會奉為傳家之寶。

而現在,宋意歡把詩集轉交給了她。

在他們還沒退婚的時候轉交給了她。

這說明什麼?

宋意歡是在向她表明心跡嗎?

她的意思是願意放棄三皇子,並且願意促成她與三皇子的姻緣嗎?

果然大家族教出來的孩子全是心眼子,行事那叫一個隱晦,相比之下她還嫩的很,還是要多學多看。

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撐著發燒的身體坐起來,開啟三皇子的詩集。

入眼是龍飛鳳舞的狂草,一勾一劃似一雙巧手撩撥著她的心絃。

身體忽然就更燙了幾分。

宋梅深吸一口氣,趴在被窩裡繼續讀起來。

……

外面,四個年輕人正商業胡吹。

“大哥的禮物一送出,二小姐的眼神瞬間就亮了幾分,明顯是被這個禮物驚喜到了!”

“不不不,小妹的禮物才最好,“送梅”,“宋梅”,此乃天選之禮!”

“倒是大妹,那本書不是你墊桌腳……咳咳,不是你壓箱底的寶貝嗎?怎麼捨得送給表妹了?”

“嗨!自家妹妹,當然要寵!”

“二哥的禮物也叫我深受感動,二小姐最喜歡吃糖,難得二哥一直記得。”

“兄長當如此。”

……

眨眼,就是兩天過去。

宋梅一大早就梳洗整齊,裡面穿了一條翠綠色的衣裙,外面搭了月牙白的朝雲對襟短衫,清雅而不失靈動,如空谷幽蘭,恰好適合她這個年紀。

丫鬟望月給她梳了蝴蝶雙髻,配上白玉梅花的髮飾,整個人美極了!

望舒在旁邊點上梅香,讓她的每一根髮絲都充分染上梅花清幽的香氣。

梅花頭飾和梅香都是楊玉瑤特地送來的,她不能不用。

容嬤嬤仔細檢視了她的裝扮,確定沒問題後點點頭。

“你是我教過最努力的學生。”她第一次開口稱讚宋梅。

宋梅屈膝一禮,誠懇道:“還未謝過嬤嬤,嬤嬤且受我一拜。”

這幾天她總有種預感,她能從容嬤嬤這裡得到什麼機緣。

容嬤嬤是伺候過太后的老人,說不得知道許多辛秘,恭敬點總沒錯。

容嬤嬤把她扶起來,“唉,你已經學成,我再留在這裡已是無用,你走後我就向宋將軍辭行,回青州老家。”

宋梅反手握住她的胳膊,“嬤嬤不可!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向您討教,我這就去求父親,讓他把您留下給我當教養嬤嬤。”

容嬤嬤有一瞬間的觸動。

教養嬤嬤與貼身嬤嬤不同,更像是閨閣小姐的老師或者幕僚,不用幹伺候人的活。

正要說什麼,這時,宋延年走了進來,宋梅趕緊去求宋延年,要把容嬤嬤留下,宋延年當即就同意了,還開出兩倍的月錢,讓容嬤嬤好生照看宋梅。

容嬤嬤跪在地上給兩人磕了個頭。

她無兒無女,能留在宋府養老對她來說是極好的。

宋梅對她恭敬,為人又刻苦努力,難得的是能沉下心來,將來說不得要有大造化,她的心願或許能夠達成……

等宋梅要走的時候,容嬤嬤把她叫住,在她頭上畫了一朵海棠紋的花鈿。

“老奴知姑娘胸有溝壑,但切記過猶不及的道理。”

宋梅若有所思,點頭離去。

走到門口時,卻發現宋黎正靠著門框在等她。

宋梅不禁問道:“爹爹?宋黎也去嗎?”

宋延年含糊應道:“讓她陪你去,提前適應一下。”

實際心中無奈至極,這幾天,他每天都能聽到宋黎的心聲,天天吵著想去宮裡看看,其他幾個孩子也幫她求情,“讓她去讓她去!”

沒辦法,親閨女,只能滿足她。

宋梅卻在一旁竊喜:讓她提前適應丫鬟的角色嗎?

愚蠢的宋家人,把自己的親閨女送給她當丫鬟,還以為自己算無遺策。

真是一群蠢貨!

雖然各種規矩早已瞭然於心,但走近巍峨的硃紅色大門後,宋梅還是控制不住地緊張。

宋延年只能在宮外等待,每位候選的小姐只能帶一個丫鬟進入。

宋黎穩穩站在她斜後方,餘光就能看見的地方,偶爾有人靠近,她還知道用手擋一下。

宋梅竟然莫名覺得安心。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徹底明白了楊玉瑤的良苦用心,培養忠心有能力的僕奴是多麼重要。

跟宋梅一起進來的還有幾個女孩,她們大概是互相認識,一路有說有笑,卻刻意把宋梅排擠到一邊。

但宋梅並不理會,她的靈魂是一個三十歲的成年人,怎麼會在乎這種小把戲。

她泰然自若,不驕不躁,跟在領路太監身後,來到皇后所居的宮殿——太和宮。

所有候選者站成一列,丫鬟在旁邊等候。

不多時,四位公主也被請了上來。

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已經成年,此次是給四到七公主選伴讀。

又過了一會,皇后出場,被丫鬟扶著,從候選人面前依次走過。

走到宋梅前面時,她停了下來,“這是誰家的姑娘?瞧著面生。”

宋梅出列,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回皇后娘娘的話,臣女名叫宋梅,今年八歲,是西北大將軍的嫡次女。”

一說嫡次女,皇后就明白了,前些日子宋延年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兒,這件事已在京城傳遍了。

“宋梅?這個名字倒是別緻。”

雖然是誇獎的話,但語氣卻是略帶嘲諷。

宋梅咬咬牙,名字已不可更改,她縱使怨恨宋延年也無益,只能多多找補,讓普通的名字富有深意。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父親希望我苦難過後餘生順遂,故起名‘梅’。”

恰這時,一眾皇子從遊廊走過,三皇子驀然回首,大概是從沒見過個性簽名比他還牛批的人,一下子就引起了他興趣。

“皇兄,皇妹們正在選伴讀,我們也去湊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