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冥王明王,夫子暴露
章節報錯
夫子臉上沒有露出意外之色,他目光溫和的看向了一旁的桑桑,十分篤定的回答道。
“沒有冥王。”
夫子的回答是那樣的堅定,讓寧缺愣在了原地,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可怕的事實,低頭不語,沉默許久。
時光似乎都在此刻停頓了,寧缺似乎十分的緊張,甚至已經是恐懼了,雙手死死握緊,顫抖不已,聲音都變得嘶啞,再次向夫子確認道。
“老師你是說,沒有冥王?!”
夫子點點頭,他看向了一旁的桑桑,目光深沉而又溫和,幽幽說道。
“我活了千年,一直探尋世界的真相隱秘,去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風景,就是沒有見過冥界,既然沒有冥界,自然就沒有冥王。”
寧缺似乎不能接受這個可怕的事實,眉頭緊皺,言語混亂,帶著幾分焦急,第一次對夫子的話進行了反駁。
“怎麼可能沒有冥王?冥界不是要入侵人間嗎?爛柯寺的佛光陣,佛祖留下了那麼多的法器,不就是為了對付冥王的降臨嗎?佛道魔,甚至是書院的典籍中不都有著永夜降臨的記載嗎?”
夫子似乎並不生氣寧缺的質疑,他理解此時寧缺的想法和激動,聲音越發的飄渺,解釋道。
“佛陀想鎮壓的是他以為的冥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涅槃前的應對確實有一定的道理,只不過有一點他搞錯了!”
寧缺神色激動,聲音中帶著顫抖,一股不祥的預感越發的強烈,好像一個殘酷的事實就要到來一般。
“是哪一點?”
夫子目光慈祥,像是父母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充滿了關愛和包容,說道。
“他沒有搞清冥王究竟是誰?”
寧缺臉上所有的激動都消散了,化為了平靜,平靜的可怕,伸手指著坐在地上編柳枝編的桑桑,仍舊掙扎的說道。
“她是冥王的女兒,如果沒有冥王,怎麼會有她?”
“痴兒,已經到了現在,你是真的不懂,還是一直不願意朝那個方向去想?”
夫子目光掃了一眼桑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在意是否會弄髒了衣物,隨手從地上拔了一根雜草,叼在嘴裡,身體極為鬆弛,沒有一點的敵意,甚至帶著幾分慵懶,神態和書院前院的某人有些相似。
夫子的笑容很溫和,眼眸裡的神情很寧靜,寧缺的心情卻驟然一緊,眼皮開始不停地跳,雙腿變得像柳枝一樣綿軟,似要癱軟。汗出如漿,汗水從他身體每一處湧出來,瞬間打溼身上黑色的書院院服,體內的浩然氣因為情緒的極度緊張,竟有了崩潰的徵兆。
寧缺覺得自己的嘴裡一片乾澀,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來聲音,旁邊的桑桑正在編柳枝,聽到二人談論自己,露出了一個茫然的表情,
夫子揉了揉桑桑的小腦袋,寵溺的笑了笑,對寧缺說道。
“你不要忘記,她在成為冥王之女之前,可是被衛光明稱為光明的女兒。”
桑桑抬起頭來,看著夫子,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透著不解和呆萌。
寧缺徹底的呆立原地,眼睛睜大,他從未將眼睛睜的如此大,大到可以讓人清晰的看到他眼底的恐懼和震驚。
“其實,她一直都是光明的女兒。”
夫子輕拍寧缺肩頭,似乎是在安撫弟子的情緒,平靜說道。
“換句話說,她就是昊天的女兒,她就是昊天的分身,甚至你可以理解為,她就是昊天。”
桑桑聽懂了這句話,但卻無法理解,心中莫名的感到不安,小臉驟然間變得極為蒼白,甚至比臉上擦著了脂粉還要白。
寧缺的臉色比她更蒼白,他這時候終於從震驚和恐懼之中反應過來了,嘴巴微微張開,聲音顯得格外乾澀嘶啞,顫抖的非常厲害。
“但大家都說她是冥王的女兒。”
夫子微微搖頭,瞭解弟子為何如此執著,有情皆痴,佛宗這個說法他還是比較認同的,至於佛宗其他的教義,他不屑一顧。
“我說過很多次,沒有冥界,自然也就沒有冥王,如果非要說有冥王,如佛陀認為的那樣,那麼昊天就是冥王。”
寧缺腳下一軟,坐到了地上,低著腦袋,埋在自己的雙膝間,有些沮喪的說道。
“這,沒有道理!”
“但這又是最簡單樸素的道理,哪怕是初入書塾的孩子都能想明白。其實我早就應該想明白了,只不過這道理實在是太簡單。”
“絕對的光明就是絕對的黑暗!”
聽著寧缺的喃喃自語,夫子的目光透過柳枝,落在了湛湛青天間,撫掌讚道。
“大道至簡。”
寧缺看過李慢慢手中的明字卷天書,也看過佛祖留下的筆記,甚至在荒人部落裡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他曾經被人認為是冥王之子,後來桑桑又被認為是冥王之女,他對冥王相關的資訊有著很深的認識,此時聽到夫子說出的真相,以往看明字卷天書和佛祖筆記時,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忽然間便有了答案。
荒人部落獻祭冥王的儀式上,稱冥王為廣冥真君,廣冥真君就是光明真君;佛祖筆記和如今的佛宗,都有關於不動明王的記載,不動明王實際上就是不動冥王,冥,就是明,冥王,就是明王!
寧缺依舊不願意相信,從心底裡不願相信這個事實,目光在夫子和桑桑之間徘徊,眼眸裡的情緒顯得極為痛苦,聲音微啞說道。
“昊天沒道理做這麼多事,一會光明,一會黑暗,祂閒得無聊沒事做了嗎,還是隻想和人間開個玩笑?”
“昊天從不開玩笑,祂這樣做自然是有目的的。”
夫子眼睛裡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這是歷經千年歲月後的通達,可以一眼就看迷霧之中隱藏的真相。
“昊天做這麼多事,撒這麼個彌天大謊,佈下了這個驚天之局,除了永夜的需要,最主要的目的當然還是我。”
“在荒原上的那一刻,祂成功地讓我相信,桑桑真的是冥王的女兒,讓我把人間之力灌注到她的體內。”
“我抗昊天的方法是,不往三界外跳,直向人間去,把自己與人間融為一體,這種方法很安全,又很危險。所以昊天一直找不到我的蹤跡。”
“我就是人間,人間之力就是我的一部分。現在我的一部分,便在桑桑的體內。從那一刻開始,祂就已經找到了我。”
夫子看著桑桑,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沒有任何的敵意,甚至還充滿了寵溺,似乎是在看自己的女兒般慈祥,平靜無比的說道。
“在這些天的旅程中,祂一直在看著我,我也一直在看著祂,所以我吃肉都沒有味道,所以我帶著你滿世界地找肉吃。”
夫子在將人間之力灌入桑桑體內之後,就再也品嚐不到肉的美味了,讓他很苦惱,因為品嚐美食是他為數不多的愛好。
桑桑看著泗水裡的柳影,瘦削的身子微微顫抖,惶惶不安,她似乎十分的悲傷。
“其實我很早便隱隱察覺到,我的命運和你的命運會糾纏在一起。我身在紅塵中,心繫人間事,感知不夠清晰,你大師兄身心皆淨,所以比我的感知還要更加強烈。”
“所以那年你大師兄從荒原回來之後,便一直試圖讓桑桑和我保持足夠遠的距離,甚至被七念矇騙,讓你們去往了爛柯寺,只不過那時候的他,以為桑桑是冥王的女兒,卻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我不相信命運,更不相信我的命運註定會與她的命運糾纏在一起,不可分離,然而事實上,在天意的安排下,這些事情早已註定。”
夫子看著寧缺,目光裡閃過一絲對過往的回憶,滿是滄桑,沉靜開口,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十八年前,我在書院後山看著你從柴房裡出來,我也看到了她的降生,我看到了柴房裡的血,也看到了曾靜夫人房間裡黝黑的小女嬰,只不過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她在爛柯寺裡變成了冥王的女兒,然後你帶著她被世人追殺,我有很多次機會都可以出手,但我始終沒有出手,如今想來,是因為當時的我,已經隱隱察覺到了命運的軌跡,所以心中本能的,只想與這件事情保持足夠的距離。”
寧缺神情黯然,有些惶恐的問道。
“那老師您最後為什麼還是選擇了出手?”
夫子沉默片刻後笑了起來,攤開雙手說道。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我在人間實在呆煩了,潛意識裡想看看昊天給我安排的命運是什麼,於是順勢而為,想要藉助這個機會破除自己的心障,登天和昊天戰上一場?”
“也怪你小師叔,經過千年的修行,我本來性格已經變得足夠平和隱忍,他非要拿把破劍就去逆天,數十年前便已經挑起了我的火氣,踏入了桃山,斬落了滿山的桃花也只渲洩出了一絲,積累到如今,終究還是忍不住了,想要發洩出心中的怒火。”
夫子本就是個火爆脾氣,不像是一個教書先生,身形也魁梧高大,看著更像是一個武夫,偏偏這樣的武夫長相和性格,卻建立了世上最負盛名的書院,成為了人人敬仰的夫子,可以說命運之奇妙,莫過於此。
寧缺臉上露出了緊張之色,目光中帶著擔憂,輕聲問道。
“這一戰不能避免了嗎?”
夫子目光看向了桑桑,神色中帶著幾分凝重,搖搖頭,只是淡淡的說道。
“就像我說的,我在她的體內灌注了大量的人間之力,人間之力就是我的一部分,所以祂一直在看著我,我也一直在看著祂,祂知道我在哪裡,我也知道祂在哪裡,那麼我便無法再拒絕祂的邀請,這一場戰鬥勢在必行。”
夫子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似乎是有些得意,又似乎是有些慶幸。
“只是祂也失算了,沒有想到會出現趙無昊這樣的變數,一個足以打破死局的變數,有著不弱於我的力量和境界,還有著你小師叔般驚豔的資質!”
“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跨過的修行五境,用什麼辦法瞞過了昊天的目光注視,這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相比於我和昊天之間的千年對峙,彼此都有一些瞭解!我們對他卻是一無所知,我不知道,昊天也不知道,所以我這一戰勝負難定,即使是昊天也沒有任何的信心,但是祂卻又不得不為!”
“因為,祂恐懼了,祂不敢放任趙無昊成長下去,只是短短几年的時間,他就已經比得上我千年的修為,如果繼續成長下去,昊天都需要仰視他!”
寧缺看向了桑桑,心中十分的複雜,他從未想過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小侍女,妻子,居然會是昊天的化身,人間體,此時他眼眸中感情複雜到了極點,用任何的文字都無法形容,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有些難過,有些悲傷,有些畏懼,有些掙扎,有些怨恨,有些喜愛,有些茫然,有些痛苦。
寧缺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此時他欲說無語,卻又極度想要表達一些什麼,最後只是嘆息一聲。
寧缺仰頭看向了湛藍的天空,如同大海一樣澄淨,但就是這樣澄淨的天空,卻隱藏著世界上最恐怖的昊天,祂一直高高在上,放牧眾生,收割人間,降下永夜,毀滅世界。
“老師,你有信心嗎?”
“從來沒有真正打過,哪裡來的信心?”
夫子同樣仰望著天空,神色坦然,從容平靜,似乎將要面臨一場生死大戰的不是他,而是旁人一般,絲毫沒有任何的緊張和忐忑。
桑桑看著兩人的動作,也仰頭看向了天空,片刻後,她收回了目光,眸之中閃耀著璀璨的光芒,看向了夫子,聲音淡漠而又威嚴,飄渺而又高遠。
“其實,我也沒有信心可以戰勝你!”
昊天降臨了,此時的桑桑已經不是桑桑,而是昊天,是冥王,是百姓口中的老天爺,是天道,是世間執行規則的智慧體,是人間信仰之力的集合體,是至高無上的神明,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但她很難再是那個與寧缺相依為命的小侍女,與寧缺生死與共的妻子了。
桑桑的雙腳離開了河畔的草地,她飄到了泗水之上,微黃的短髮,瞬間變得無比烏黑,然後漸漸變長,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頭,又像是無數道光線。她黑色的眼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然後與眼白相融,緊接著變淡,淡到彷彿透明一般,然後有淡淡的聖潔光團氤氳閃耀。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出現在了桑桑的臉上,一種是人間桑桑的惶恐不安,畏懼與痛苦,另一種則是高高在上的無情淡漠,如同神明俯視人間。
看著這幅景象,寧缺覺得自己的心臟忽然間被撕裂成了碎片,痛苦地喊出聲來,唇角流著血,連忙要伸手去抓住桑桑的腳裸,想要她再次落入人間。
夫子見此,幽幽嘆息了一聲,輕拂衣袖,將寧缺的身形定在了原地,仰頭看向了容貌神色大變的桑桑。
在緩緩流淌的泗水之上,桑桑的身體不斷髮生著變化,瘦削的身子漸漸變得豐盈,黑色的衣裳被撐破,變成無數道絲縷,露出赤裸的肌膚。
黑色的長髮隨風飄舞,她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痛苦,身體不停扭曲,像在蜘蛛網中痛苦掙扎的昆蟲,然後漸漸靜止,只剩下漠然。
破裂的衣衫絲縷如水般滑落,露出溫潤光滑的肌膚,那個瘦削的、普通的、病弱的桑桑不見了,此時出現在眼前的桑桑,是一個全身赤裸的美麗女子,無論是五官還是身體,都那樣的不可挑剔,完美到了極點。
完美的身體與容顏,配上聖潔而漠然的神性,給人一種威嚴不可侵犯的聖潔,彷彿就像是某些道門教派供奉的昊天女神像。
此時的桑桑和天女神像唯一的區別便是她的膚色,她的膚色依然顯得有些黑,一如從前,無論是渭城的桑桑,還是長安城的桑桑,她的身體一直都是黑的,只是她的雙腳卻很奇,潔白如雪,溫潤如玉,如兩朵雪蓮花。
夫子看到這幅景象,似有所悟,十分感慨說道。
“身在黑暗,腳踩光明,原來如此!”
這個世界沒有冥王,昊天便是冥王。這個世界沒有冥界,當昊天雙腳踏入人間之時,人間便是冥界。
無數的光明從桑桑的身體裡噴湧而出,平靜的泗水水面像鏡子一般,把那些光線凝成一道光柱,然後反射到高遠的碧藍天空之上。
河畔也開始光明大作,無數光線從夫子的身體裡鑽出,與桑桑噴湧出的光線系在一起,他的一部分在桑桑的體內,於是他便再也無法避開昊天。
夫子望向自己身體裡滲出的光線,覺得很有趣,甚至還伸手去摸了摸,輕輕彈了兩下,猶如彈琴一般,然後他抬頭看向了昊天,問道。
“到時間了嗎?”
桑桑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聲音也沒有任何情感,分不出來性別男女,沒有任何波動,卻並不呆板,飄渺而又空無。那道從她身體裡響起的聲音,擁有無數多的音節,複雜的根本無法聽懂,更像是大自然的天籟。
夫子卻聽懂了,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寧缺境界太低,根本聽不懂其中意思,但是他也無需聽懂其中的意思,因為他明白已經到了分離的時候。
此時寧缺的心中充斥無比的悲傷和痛苦,他不知道在自己心中,更傾向於誰獲勝!甚至連生出這個念頭,都讓他感到痛苦掙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