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村民們注意了啊,大家馬上到村東口集合,男的帶鍬女的帶筐,家俠們帶繩子趴板車,我們去壩上挖芋頭……”

清早天矇矇亮,陸安就被村裡廣播吵醒。

迷瞪著朦朧的睡眼走出房門,才看到院子裡父母和弟弟早都已經活動起來。

陸安頓時反應過來,馬上跑回房間換上一身幹活的粗布衣服,然後扛著鏟子跟上村裡大部隊去挖芋頭。

挖芋頭是平江農村的保留節目。

雖然包產到戶已經推行了十多年,但在平江農村依然保留有集體農莊和生產大隊,再加上芋頭也是一種很容易成活產量很高的作物,因此每到了芋頭成熟季節,村裡就會組織人手一起搶收芋頭。

此外這麼大量組織人手搶收,也能有效防止自己辛辛苦苦種一年的東西被其他大隊的人搶走的苦逼事。

農村就是這樣,要知道就算到了二三十年後,也依然有一家老小成群結隊上別人家地裡‘撿’東西的,更別說這年代了,要是單個單個去,能拉回來一筐芋頭,那都算是隔壁鄰居發善心了。

什麼你說報警?

這可是農村,等警察來黃花菜都涼了!

而且農村關係盤根錯節,指不定搶東西的就是誰誰的叔叔伯伯,你讓警察怎麼管?六親不認了嗎?

壩上地裡,陸安跟在父母身後揮汗如雨,精神頭十足。

雖然開始的時候陸安弄壞了不少,畢竟也是二十年沒幹過農活了,但隨著時間深入,跟著父母學習,陸安也慢慢找回了狀態。

用力的給鏟子一挖一翻,就能帶出一串圓滾滾的芋頭。

“哇!陸安哥好厲害呀!一下就挖出了這麼多!”

蘇青蓮蹦蹦跳跳過來,原本想幫幫陸安這邊,結果看筐裡裝了那麼多,當即驚呼起來。

陸安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正準備客氣兩句,就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喲!這不是咱們村裡的文曲星大學生嗎?怎麼也跑來幹農活啦?”

陸安轉頭,就見一個很亮的年輕人站在田邊。

他的亮是全方面的,首先是打了厚厚摩絲的頭腦殼,讓人懷疑摸上去能扎手,然後是一身黑亮的西裝,腳下踩著一雙幾乎能反光的皮鞋。

不得不說穿著這一身來田邊,也是真想的開。

陸安二十年的閱歷,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傢伙對蘇青蓮有好感,今天搞這一身過來,就是想在蘇青蓮面前好好表現一下,結果見蘇青蓮跟在陸安屁股後面,他馬上就打翻了醋罈子。

見陸安看過來,他還用力的瞪大眼睛,故作兇狠的瞪回去。

這個人名叫夏東來,說起來和陸安家裡還有點沒出五服的關係。

陸安無奈搖搖頭:真是幼稚的跟小孩一樣!

陸安兩世為人都四五十的人了,當然懶得跟他一般見識,但蘇青蓮不幹了,叉著小腰就頂著問他:“夏東來,你的活幹完了嗎?就跑我們這邊來?”

蘇青蓮開口,夏東來自認為很帥的撫了一下自己那硬的跟頭盔一樣的頭髮,很驕傲的揚著頭說:“我可是幹部,要幹什麼活?青蓮你過來跟著我這個幹部,我這個幹部可不像某些大學生一樣,辛辛苦苦讀書幾年,結果連個幹部身份都解決不了,還得回地裡幹活。”

夏東來開口閉口都強調自己的幹部身份,神氣的不行,而且還針對陸安。

說起這個,陸安更哭笑不得。

因為陸安在村裡這段時間才得知當初自己回村那天,也是夏東來入職鎮政府的時候。

對!夏東來自己一直強調的所謂幹部,其實就是個屁級別都沒有的小幹事。

那天書記村長之所以手裡提著鴨子好酒,其實是為了去給夏東來家裡送去,好讓夏東來在鎮裡好好幹,以後想辦法多給村裡一點照顧的。

結果正好撞上自己回村,書記村長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大學生更有前途,就拐彎先過來了這邊。

後來陸安解釋現在大學生不包分配,自己也不是幹部身份,他們才出門左轉,退而求次去了夏東來家。

儘管陸安給他們手裡的鴨子換成了雞,但在夏東來眼裡那就是備胎呀!

備胎的感覺,懂得都懂,而且還是事業情感上的雙備胎……哦,不對,以蘇青蓮對他的態度,恐怕連備胎的資格都沒有。

“對對對,你夏東來是幹部,那就麻煩你站遠一點,別打擾我們幹活行嗎?”陸安說。

如果可以,陸安真沒興趣跟這種小孩一般見識。

但夏東來卻來了勁頭,就見他把胸一挺:“我就要站在這裡,我是幹部,有權監督你們幹活,現在我就看你陸安不好好幹活,把活幹得亂七八糟,跟個肺癆鬼一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蘇青蓮怒了:“夏東來你夠了,我陸安哥怎麼你了,這麼針對他?”

夏東來卻嘲弄的一笑:“我針對他?我可是鎮裡的幹部,他是什麼東西也配我針對他?我這是在行使自己幹部的權力,監督他這個臭老九幹活,不讓他偷懶!”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陸安也不是好惹的。

陸安是不想跟小孩一般見識,但你這麼三番五次的挑釁就太過了。

只能說給臉不要臉!

陸安抬頭,故意上下打量了夏東來兩眼:“你這身衣服鞋子不便宜吧?”

夏東來哪聽得出陸安語氣中的寒意,還洋洋得意的扯著衣服亮著牌子:“那當然,我這可是牌子,洛丹奴!只有幹部才有資格穿,你懂嗎?”

洛丹奴是什麼玩楞?

陸安思來想去也沒聽過這個牌子,估計是佐丹奴在國內火起來以後仿的雜牌,夏東來不懂這裡面的道道,還以為是什麼國外高檔品牌。

“所以呀!這才讓幹部同志你當心一點,退遠一點,這要是身上沾了泥點子,你恐怕就回不了單位啦!”

陸安嘴裡說著,手底下加緊翻土,故意把水溝邊上沾了水的稀泥往夏東來身上灑。

夏東來頓時紅了眼睛:“啊!你這個賤崽子,敢弄髒老子的衣服,老子弄死你!”

說著夏東來就朝陸安撲來,那面目猙獰,彷彿要給陸安扒皮抽筋一般。

陸安彷彿下意識的舉起鏟子,夏東來狠狠抓住鏟子,然後陸安和夏東來左扭右扭,突然夏東來一個用力,鏟子一揮就打翻了旁邊裝芋頭的板車。

陸安馬上大喊:“夏東來你幹什麼?你對我有意見衝我來就是了,這都是村裡的芋頭!大家快來看呀,夏東來打翻了咱們村的芋頭!”

“老子管你什麼芋頭,老子就要弄死你!”

夏東來現在明顯上頭了,當他喊完才猛然反應過來,然後就見旁邊陸崗村的村民們,一個個都眼裡冒火的看著他。

“不……這不是我呀!”

夏東來這才感到了害怕,他馬上指向陸安:“都是陸安的錯,是他把板車打翻的,是他……”

話還沒說完,蘇青蓮就怒聲打斷他:“你騙人!明明就是你平白無故找陸安哥麻煩,是你打翻的!”

村民們也都站在蘇青蓮這邊:“沒錯,剛才我們都看到是你打翻的板車!現在還在這裡狡辯,還誣陷別人大學生,這麼小就知道騙人,噁心得一批!”

“這可是我們辛辛苦苦挖的芋頭,你說你廢人一個不幫忙也就算了,還打翻了,你這是成心要跟全村的人過不去嗎?”

“他姥姥的癟崽子,老子要你把這些芋頭一個一個都舔乾淨!”

面對這些村民的殺氣騰騰,夏東來是真的害怕了,他也是農村長大的,知道現在農村由多淳樸,真幹起仗來,給你腦袋開個洞都絕不含糊。

他一步步後退,手腳發抖,聲音都忍不住的哆嗦起來:“你們……你們要幹什麼?我可是鎮裡的幹部,我是幹部呀!”

夏東來反覆強調自己的幹部身份,這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可這些村民聽著就更來氣了。

“姥姥的什麼狗屁幹部,剛才就聽你念叨一路了,幹部了不起嗎?老子乾的就是幹部!”

“像你這樣的,當了幹部也是禍害,不如趁早埋了清淨!”

“圍了他,不能讓他跑了!”

噗!

夏東來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崩潰向大家告饒:“啊!對不起,我錯了,求求大家原諒我呀,咱們鄉里鄉親的,求求大家饒我一命,我屋爹可是老委員呀!”

“大家都住手吧!”

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是村書記陸茂才。

夏東來聽這話如同仙音一般,三兩步連滾帶爬地躲到陸茂才身後:“陸書記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呀!”

陸茂才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你打翻的,你負責把泥地裡的芋頭去水溝裡洗乾淨裝回板車上。”

夏東來開始還不願意,覺得自己一干部怎麼還能幹這活。

但看看周遭要吃人的眼神,夏東來只能妥協了。

就見他弓著身子,一個個的撿芋頭,只是噘著嘴在嘟囔什麼誰也聽不清楚。

“家俠們打打鬧鬧很正常,都這麼兇幹什麼,真要殺人呀?都回去幹活去!”

陸茂才在陸崗村的威信相當高,只吼一句,剛才還凶神惡煞的村民們馬上灰溜溜一個個老實幹活去了。

陸茂才隨後看了陸安一眼。

陸安回了陸茂才一個歉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