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陸安領導?”

陸有福顯然第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

不僅是陸有福,其他親戚第一時間也都一臉茫然,不明白這位領導在說什麼,直到梁世濤急著又重複了一遍。

“當然就是陸崗村來的陸安領導,你們不是親戚嗎?”梁世濤驚訝道。

陸崗村……親戚……

這兩個關鍵詞聯絡起來,讓大家頓時有了一個相當不可思議的想法,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看向門口。

陸崗村的陸姓雖然不少,但陸安這個名字還真就是獨一無二的。

“大鍋,他們要找陸崗村的陸安領導,是不是說你呀?”

童言無忌,而且經過剛才的事情,陸平也特別想為陸安正名,因此率先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恩?

梁世濤這才看到門口的陸安一家人,然後梁世濤馬上回頭向陸安伸出了手:“你好,請問您就是省裡下來的陸安領導吧?我是羅橋區公所的梁世濤。”

陸安點頭和他握手:“我就是陸安。”

梁世濤感慨:“真是年少有為氣宇軒昂,不愧是省裡來的領導。”

梁世濤這並不完全是逢迎,畢竟在這滿院子都是要麼激動要麼唯唯諾諾的小民,就連陸有福這個綜合辦副主任,為了自己的前程也殷勤做出一副狗腿子樣,陡然見到陸安這麼個沉穩老成不卑不亢的人,確實鶴立雞群。

但這下陸有福不幹了,他急忙跑上前來:“書記,您是不是搞錯了呀?他們是陸崗村的農民,哪能是什麼省領導。”

賈南鳳也輕聲嘟囔:“就是,他們都是一輩子沒出過這個臨河鎮的土老帽,還要巴結我們老陸去幫他們找工作,能是什麼省領導。”

這……

梁世濤有些遲疑了,他確實沒見過陸安。

於是梁世濤問道:“領導,請允許我冒昧地問一句,您是哪裡畢業,現在在哪裡高就呀?”

陸安笑笑:“我畢業於江淮大學,現在在省紀委第三監察室,跟著葉向高處長學習工作。”

這就對咯!

梁世濤再次堆出了更燦爛的笑容:“您就是我要找的陸安領導!就算不是,也肯定是鎮裡了不起的人物!”

兩位副書記趕不上和陸安握手,則分別調侃陸有福,說他不老實,有這麼重要的組織關係還藏著掖著不說,那可是省紀委呀!真是太高風亮節了。

這話聽在陸安的耳朵裡差點沒笑出聲,陸有福那哪裡叫什麼藏著掖著還高風亮節?他是真不知道,也不相信,要是他早知道只怕早就嚷嚷得滿世界都是了。

正如陸安所想的那樣,陸有福此時整個人都傻掉了,腦袋一片空白,只有‘省紀委省領導’這個詞如黃鐘大呂一般在腦海迴盪。

陸有福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一直想巴結,希望能抱上腿的梁世濤書記,他好不容易來了自己家裡,結果卻跟自己半毛錢關係沒有,而是因為那個剛才撕破臉,往死裡得罪了的侄子。

陸有福到現在也不相信陸安真的是什麼省紀委領導,可梁世濤卻是擺在眼前實實在在的呀!連自己都巴結不上的領導,他不可能專程幫陸安演這一出。

這要怎麼辦才好?

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主動上去緩解一下關係,哪怕是打自己的臉,也要請他們都留下來吃飯,裝也要裝出一副親戚之間感情和睦的樣子。

可他偏偏如同被定住了一樣,走不動道也說不出話,只是站在一旁陪著呵呵傻笑。

他太害怕了,畢竟梁世濤掌握著他能否進步的一錘定音之權,他不敢亂說話。

陸安那邊剛剛把話說得那麼絕,要是把剛才的事情抖出來,自己的前程同樣完了,他就更不敢胡亂開口。

陸有福十分後悔,自己幹嘛剛才要把話說那麼死,留點餘地多好。

但更可氣的是陸安,居然故意瞞著自己,等著看出醜,可恨至極!

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陸有福只能祈禱。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只要陸安今天沒把話說透,自己以後不是不能想不辦法修復關係。

在官位前程面前,臉面算什麼?

況且就算陸安不認,誰說自己就不能私底下打著陸安的名號活動了?

省領導這個旗號一打出來,別說一個小小區公所,就是到縣裡,各方面領導都得給面子。

陸有福想得很美,但可惜陸安一眼就能看穿他那點小盤算。

的確陸安不可能把剛才那點事專門挑出來說,那樣顯得自己格局小眼界窄,平白拉低了自己身份。

不過這也並不意味著陸安就會因此放過陸有福,會允許他胡亂打著自己的旗號亂搞,只是陸安的方式會不一樣。

打定主意,於是陸安先開口問道:“都說基層的事務最繁忙,梁書記肯定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梁世濤連連點頭:“陸主任果然料事如神,什麼都瞞不過,確實是我受到了縣委林書記的指派,專程來找陸主任的。”

“林書記今天下鄉視察,現在剛好到了陸崗村,縣委領導想上門拜訪一下陸主任,結果聽說陸主任來了鎮上探親,所以我受到縣委指派,先過來向陸主任彙報工作。”

這話聽在陸有福和其他親戚耳朵裡又是一聲驚雷劈過。

他們萬萬想不到梁世濤這樣,他們平時想見都見不到的領導,居然只是來打前哨的,真正要見陸安的,是縣委書記林奎帆。

如果剛才他們還抱著最後一絲哪裡搞錯的不切實際幻想,此刻也完全破滅。

因為只有省裡領導才能得到這樣的待遇。

陸安點點頭:“知道了,既然如此就麻煩梁書記幫忙給找個歇腳的地方吧,最好地方大一點,有空曠一點的地方,畢竟家裡帶著一點東西,味道可能不太好聞。”

梁世濤聽陸安這話,才赫然發現陸安他們腳下扔著幾個農村常見的麻袋,裡面分別裝著活禽和醃貨。

梁世濤頓時滿臉不解:“陸主任您這是?”

“梁書記有所不知,今天是有福叔他們家小孩的生日,這些原本是我們送他們家的禮物,畢竟您也知道,農村條件不好,也就這些東西。”陸安解釋。

原本是禮物?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梁世濤要還不明白,他這半輩子官場就白混了。

很明顯就是陸安他們和陸有福鬧翻了,甚至連人帶禮物都要趕走。

梁世濤下意識看向陸有福:只能說這位是真有個性呀,別人家裡出個省領導都是想方設法的搞好關係,這位倒好,往外趕人!

想到這裡梁世濤說:“陸主任請放心,剛好咱們鎮裡的國營招待所,就符合您的要求!我馬上派人安排,就不打擾普通同志了。”

聽話聽音。

梁世濤這一句‘普通同志’,顯然就是對陸安的回應,表明他和陸有福並不熟,那只是區公所的一名普通同志。

有這樣的回應對陸安來說就足夠了,因為接下來只要梁世濤不腦抽,他就知道該拿出什麼樣的態度來對陸有福。

至於要是未來梁世濤調走的話,那陸安同樣不用擔心,因為在陸安的記憶裡,所有區公所這兩年就該全部取消,到時候陸有福被下放鄉鎮,到時候這種不升反降的結果足夠他難受一輩子了。

“那就麻煩梁書記了。”

陸安誠心感謝,然後低頭準備拎麻袋,但梁世濤則搶先一步拎過來。

“這都到了臨河鎮裡,怎麼還能讓陸主任受累呢,那太顯得我們招待不周,到時候縣委要追究我們責任的!”

一邊說著,梁世濤一邊領著陸安一家大步出門。

“不行,不要走,不麻煩不打擾的呀!”

陸有福彷彿這時才突然被解除鎖定了一般,他急忙上前兩步拉住走最後的夏書記的手。

“夏書記,我們家裡也很大,有什麼事就在家裡談吧,縣領導要來也能接待的,我家裡還有珍藏的好酒呀!不要走好不好,夏書記,您可是我的老領導呀!”

陸有福說到最後都卑微得要哭出來了。

夏書記嘆了口氣:“有福呀,只能說你政治眼光不夠,政治敏感性不夠……就這麼著吧,自己做了什麼事你得認!”

“我不認!”陸有福大吼,“那個陸安他們家就是農村的,我哪知道他是什麼省領導呀。”

夏書記眼睛一瞪:“你衝我吼什麼?這難道你還能怪別人嗎?”

夏書記想了想又補充道:“而且我警告你,別想著去陸主任他們家胡攪蠻纏,否則我保證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硬邦邦丟下這句話,夏書記馬上快步奔出門去,然後就遠遠聽到:“陸主任,您等等我,我有重要工作向您彙報……”

得!這就去邀功去了。

還沒等陸有福有什麼反應,就見院裡的親戚們也一個個表示家裡還有事情,然後也不等陸有福回應,就一個個躲瘟神一樣逃出了家門。

陸有福愣愣看著這一切,再想著自己未來的前程。

突然腳下一軟,陸有福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他懊惱地狠狠揪著頭髮,整個人都崩潰了:“這叫什麼個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