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絢的目光從隗龔身上掠過,和隗橫相互對視一眼,眼神有微不可查的交流。

隗橫對著李絢面色肅穆的微微拱手,李絢輕輕點頭。

一旁的方欽和尚看到這一幕,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此事暫時不急,隗翁可以細細思考。」李絢笑笑,說道:「本王明日才會離開杭州,之後的事情,更是需要久遠,就是朝廷的公文下來,也在數月之後,有的是時間考慮。」

聽到李絢這話,隗龔的臉色瞬間就是一變。

時間不等人,雖然看似時間還有,但真等到一切臨頭,機會也就沒有了。

不過隗龔此時也沒法多說,因為事情雖然如此,但這件事情的真正決定權並不在他的手上。

洪岸,還有他背後的洪家,才能做主。

而且就算是隗龔此時答應了下來,李絢也要稍作拖延。

洪岸連面都不露就想擺平此事,哪兒那麼容易。

就在隗龔神色複雜變化之時,隗橫卻接替其父,拉著李絢走到了一名穿著淡綠色絲質長袍,頭上裹一條灰色絲巾,氣質儒雅的中年書生面前。

「王爺,這位是高翔先生,字鳳嵐,州學教授,通春秋,好金石之學,山水花卉亦是其所擅長。」隗橫對著高翔微微拱手,然後站立其側,說道:「高兄是渤海郡人,北齊清河王高嶽,和前相許國公高翁是同族。」

「高鳳嵐見過王爺。」高翔對著李絢認真的行禮,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高家!」李絢目光略有些回憶的說道:「本王在朝中之時,曾見過幽州刺史高伯父,不知道高先生和高伯父如何稱呼?」

幽州刺史,正議大夫高真行,許國公高士廉四子,前永州刺史高履行四弟。

「那是鳳嵐族叔。」高翔拱手對向北方。

李絢看著高翔,目光一陣閃爍,然後提示詞條卻沒有任何動靜。

不是天陰教的人,李絢微微鬆了口氣,對於高士廉家族的人,他歷來都十分警惕。

一個千面佛高要差點將整個洛陽弄的雞飛狗跳,之後的安榮祥同樣在揚州掀起了一番風雨,還有一個到現在還生死不知的邊章,已經趕往揚州的鶴老,天陰教這四大長老沒一個好惹的。

高翔和高士廉是同族,同樣也是和高要是同族,而且還是族兄弟。

「那便是高兄了。」李絢對著高翔微微拱手,有些好奇的問道:「不知高兄來杭州任職多久,從冀州到杭州,數千裡之遙?」

「不敢當王爺如此稱呼,下官自三年前從揚州調任杭州,若是明年吏部考評能得上上之選,便可重回帝京。」高翔說到這裡,略微有些遲疑:「王爺,不知洪岸兄之事,可有緩和。」

洪岸便貶,乃是因為杭州州學學風輕浮,衝撞李絢,不過是結果罷了。

不過杭州州學學風輕浮這樣的評價一旦傳出,同為州學教授的高翔同受牽累。

之前李絢和隗龔所說之話,高翔並未聽見,所以才會重新發問。

李絢看了隗橫一眼,然後才微微搖頭,說道:「此事並非本王執意,說句高兄聽不懂的話,此事今日出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真等到日後,情形如何會更難說。」

日後,日後會發生何事?

高翔眼神一凝,對著李絢拱手說道:「多謝王爺指點,在下明白了。」

稍微猶豫,李絢說道:「此事當中未必沒有機會,但看如何選擇了!」

高翔眼睛一亮,立刻躬身說道:「在下明白,多謝王爺。」

州縣學府,以祭酒為長,其下為左右教授,洪岸為其中之一,高翔為其中之二。

這裡面的玄妙

有心人稍作琢磨便有可得。

站直身體,高翔指著一旁的眾多學子說道:「這是杭州近年來出色的英才,雖然頗多寒門子弟,但學風紮實,學問精湛,非是他人可比。」

「見過諸位!」李絢非常認真的對著這些寒門學子拱手。

他們和之前那些在魚門碼頭迎接他的人不同,都是些寒門子弟出身。

其實真正的世家嫡系子弟,輕易是不會前往州學學課的。

像虞永、陸象先那樣的,他們之所以會在杭州州學學課,其實不過是因為他們前來杭州遊學,杭州州學不過是他們的腳步暫留之地。

「王爺,這位是杜柳杜兄!」高翔指向了站在眾人身後,穿一身白色雲紋綢袍,頭戴青色璞帽,臉色柔媚的年輕公子,對著李絢介紹道:「杜兄來自長安,是京兆杜氏子弟,如今在州學寄學。」

「見過杜兄。」李絢拱手對著杜柳恭敬行禮,但目光卻轉向了高翔。

什麼杜兄,這明明就是個女子好嗎?

高翔無奈的聳了聳肩,京兆杜氏,可不是他能夠隨意惹的起的。

「見過王爺!」杜柳非常知曉進退,並未因為自己京兆杜氏出身而有任何倨傲,反而在行禮完之後,就後退了回去。

李絢點點頭,然後看向了眾人之後,一群穿著各色錦衣的各族子弟站在那裡,他們看向李絢的眼神十分複雜。

昨日他們一行人明明是去碼頭迎接李絢的,但是最後的結果卻是令所有人都異常難受。

這些人,屬於杭州各個世家之中的非嫡系子弟,或者是嫡系邊緣子弟。

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會來碼頭迎接李絢。

真正的世家嫡系子弟都清楚昨日的忌諱,又豈會胡來。

李絢平和的對著那些人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才重新走了回去。

「隗翁,開席吧,今日之宴雖然難得,但婺州情形緊急,本王尚需及時趕到婺州。」李絢對著隗龔微微拱手,隗龔立刻恭敬的一禮。

隨著隗龔一揮手,立刻就有數十名美貌的侍女端著各色的美味佳餚上前。

觥籌交錯,杯盤狼藉。

之前的事再也沒人提。

李絢坐在主位上,看著宴席上的各色人等,心中卻是微微冷笑。

齊公子也好,隗家也罷,不過是這一場二十年一次的變革到來之時的第一批送死鬼,整個吳越之地的格局在不久之後,就會重新洗牌。

有的家族會徹底墮落,有些家族會趁勢崛起,結決如何,就看每個人如何選擇自己的力場。

就在此時,齊公子突然從眾人的身後站了出來。

在眾目睽睽之下,齊公子端著酒杯,面色肅穆的走到了上首高座之前。

穩穩的站在了李絢的面前。

這一下,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全部都集中了過來。

「杭州齊鳴,見過南昌王。」齊公子神色肅穆,雙手託著酒杯看向李絢。

「原本以為齊公子今夜都不會出面的,未曾想公子還是來了。」李絢似笑非笑的看著齊公子,一隻手放在了身側的酒杯之上,輕輕摩挲。

「齊鳴自知有罪,不敢祈求王爺原宥,只是在下的諸多同窗,都是無辜,還請王爺體諒大度放他們一把。」齊公子沉沉的躬身,也不等李絢回話,然後起身,說道:「在下罰酒三杯,望王爺體恤。」

說著,齊公子一手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然後又順手去拿李絢面前的酒壺……

「慢!」李絢突然開口,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回去拿你自己的酒壺,不要動本王的,免得什麼時候本王被人下毒毒死了,別人會懷疑到你的身上。」

李絢一句話,原本就冷清下來的大堂裡,一下子突然變得一片死寂。

齊鳴嘴角微微抽搐,再度拱手:「王爺過慮了,這整個杭州城,又有何人敢對王爺不敬?」

「沒有嗎?」李絢上下打量著齊鳴,身體微微靠後,看著他直說:「齊公子,據本王所知,你並非愚笨之人,昨日之事,無非就是你想要拉踩本王,藉以抬高自己的聲望,這是人之常情,杭州府,以及中樞,都會有相應處罰下來,本王只是略微有些不明……」

說到這裡,李絢身體微微前傾,盯著齊鳴說道:「昨日那群女妓是如何回事,勿要說你不明白,這天陰教歷來好以女色惑人,杭州更是其經營重點,在眼下如此敏感時刻,你還與其勾勾搭搭,你究竟是身不由己,還是說故意的。」

李絢一番話說出,整個大堂之內,靜的就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一時間全都落在了齊公子身上,有驚訝,有駭然,有不敢置信,也有無比的惶恐。

齊公子站在那裡,眼神低捶,嘴唇青抿,一隻手握著酒杯,微微有些顫抖。

他沒有想到,李絢竟然當著如此多人的面,直接將這一切背後所有的底細全部掀翻了出來。

天陰教,這三個字,很多杭州居民甚至已經二十年未曾聽聞過這個名字了。

就是如今風雨變化,很多人也都沒有感受到,更別說是聯絡到天陰教身上了。

可是如今李絢僅僅是一開口,很多人立刻就感覺一股腥風血雨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尤其是之前和齊公子一起去碼頭迎接李絢的那些人,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齊公子竟然和天陰教有所勾連。

這意味著什麼,他們再清楚不過。

齊公子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