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連綿起伏,黃昏落日之下,山道上滿是黑暗的陰影。

李絢站在城頭,腰挎長劍,右手按在女牆上,看著眼前的狹窄山道和兩側陡峭的山峰。

那些陰影在他的眼底,彷彿化作了無數兵卒,朝著關卡撲了過來。

李絢伸手一揮,這些陰影兵卒頓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重新變成了黑暗,安靜的藏在群山之下。

右手落在長劍劍柄之上,李絢眼神閃爍,似乎有什麼東西出現在他的腦海。

隱隱間似乎能看出有兩股兵卒在他的眼底相互廝殺。

王勤站在李絢身後,忍不住開口問道:“王爺,這裡的地形可有什麼可行的策略嗎?”

王勤自認為對這位南昌郡王還算了解,南昌王這種人,眼珠一轉,立刻就能想出五六種方法來。

李絢有些詫異的回頭看了王勤一眼,點點頭,說道:“天陰教一旦動兵,兵力起碼以千計,山道狹窄,根本不利兵力展開,所以,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逼對方硬拼……”

“利用弓弩和投石車,大規模的殺傷天陰教徒。”王勤有些明白了過來。

他是功曹參軍,很多事情都是見識的。

“嗯!”李絢臉上閃起一絲遲疑,思索著說道:“但是弓弩和投石車,終究要考慮戰損,一開始我們或許能佔些上風,但弓弩和投石車用完之後,我等自己,恐怕也得和他們硬拼。”

李絢很不喜歡硬拼,他搖搖頭說道:“若是如此的話,恐怕我等自己也得全陪進去,所以在他們抵達梅嶺關之前,我們要儘可能的消耗他們的精力,拖延他們抵達梅嶺關的時間,讓他們在山道上行走的時間更長,也更累。”

“所以王爺下令焚燬山道兩側的村莊和山寨……”王勤頓時明白了李絢的謀算,一句話脫口而出:“還是在行疲兵之計!”

“只能如此,利用疲兵之計,再加上我等比他們還多的軍械,如此一來,我們所佔有的優勢就會更大一些,一點點的累積優勢成為勝勢。”

“下官領教了。”王勤看著李絢,伸手上揖。

李絢從州城出發到現在,幾乎每一步都在小心的算計。

一步步的累積自己的力量,削弱對手的力量,獲得了一場又一場勝利。

而且這中間,就算是有所傷亡,傷亡也已經儘可能的削減到最低了。

關鍵是幾番廝殺下來,千牛衛,會稽府兵,還有婺州役卒,都已經逐漸的適應了戰爭的節奏。

“燕參軍在最前面封鎖山路,丘兄帶著千牛衛和獵人出身的府兵絞殺其中所有一切的殘兵,儘可能的阻止梅嶺關陷落的細節曝光出去,這樣我們的優勢才能保持到天陰大軍殺來之時。”

李絢雙手後背,看著眼前連綿起伏的群山,眼中露出了一絲狠辣。

為了保證自己的優勢能夠長時間的保留下來,李絢甚至連丘貞沐都直接派了出去。

如果不是丘貞沐他們竭力阻攔,恐怕李絢現在早就已經親自殺出去了。

目的就是為了利用這些優勢,儘可能的殺傷來敵。

“王爺放心,我等一定能夠牢牢的守住梅嶺關,不讓天陰賊寇有絲毫逾越的可能。”王勤對著李絢堅定的拱手。

對於守衛梅嶺關,不讓婺州陷入戰火之中,王勤和李絢站在同樣的立場上。

他們和婺州當地世家不同,只有婺州更加的興盛,他們這些來的官員,才有機會往更多的位置上走。

一旦婺州陷入難以控制的動亂,那他們這些人,一個也別想好過。

高高在上的皇帝考慮更多的歷來都是成本和收益的問題。

如果他們這些人牢牢的扼守住天陰教南下的關卡,那麼皇帝絕對不會吝嗇於加官進爵。

可如果他們讓天陰教攻入婺州,婺州糜爛,那麼他們這些人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如果他們這些人能夠成功將天陰教阻攔在婺州之外,甚至反過來殺入到婺州,滅掉天陰教,那麼他們就等於立下了絕世的功勳。

和當年左相劉仁軌白江口勝戰不相上下,到時候封侯拜相也並非不可。

“這要看天陰教有多強,他們究竟會派多少人來抵梅嶺關下,若是來敵太多,我們還是先保留有用之身的好,畢竟只要有我等存在,他們總會顧忌三分,若是沒了我等,誰知道他們會瘋狂成什麼樣子。”李絢微微的搖搖頭,他並不贊成一味的死守。

王勤微微一愣,隨即恍然的說道:“是下官冒昧了。”

李絢是當朝郡王,年紀尚輕,擔任一州別駕還可,可如果立下太大功勞,強行把他送到更高的位置,對他來講絕對是禍不是福。

“無妨,其實在本王看來,稍微放一放,梅嶺關失守又如何……若是我等能在婺江之上,直接殲滅更多的天陰賊,那麼到時候,功必大於過。”李絢側過身,看向東南方向。

不知不覺中,風聲一點點的大了起來,但卻沒人注意。

黑暗的天際下,隱隱的能看到婺江的一點影子。

綿延漫長,從磐安山區匯流而下,然後北至金華,然後西行北折而至蘭溪,最後從蘭溪一路北上,越過連綿起伏的山區,過桐廬,入富春,最後進入杭州,直達東海。

廣闊的婺江如果利用的好,位於上游的李絢等人將會擁有極大的優勢。

“參軍,離此地不遠的諸葛鎮你應該知道的,那麼諸葛孔明平生最值得後人銘記的是哪件事,參軍還有印象嗎?”李絢突然間提起了諸葛孔明。

“是草船借箭。”王勤點點頭,緊接著他又說道:“但那不過是民間演義罷了,《三國志.吳主傳》和《魏略》都記載了,此事的主人公是吳主孫權。”

“不錯,真正值得大書特書的,也是那場赤壁之戰。”說到這裡,李絢轉口問道:“參軍可還記得,赤壁之戰,曹軍和孫劉聯軍的兵力對比。”

“據《三國志》記載,曹軍兵力當在十五萬左右,十萬嫡系加五萬投誠的荊州兵;孫劉聯軍,劉軍三萬餘人,孫軍五萬餘人,二一之數。”王勤不過是太原王氏出身,對這些東西非常熟悉。

“不錯,一場赤壁之戰打的曹孟德終生未在南下,天下大勢逆轉,我等如今效仿先賢,也未必就不能夠痛擊天陰逆賊。”李絢神色之間閃過著令人難以想象的神采。

諸葛一生善用水火,這是李絢一直以來最為嚮往的。

至於其他的戰場廝殺技巧,都不如巧用天時。

轉手之間數十萬大敵也在頃刻間徹底反覆。

“王爺,還請謹慎,此言你我二人相談便好,若是被有心人聽到……”王勤突然低聲提點了李絢一句,李絢突然間微微一愣。

王勤這話,一下子就讓李絢默然了起來。

高宗李治在世時,李絢是皇帝堂弟。

一旦李治過世,不管是李顯即位,還是李旦即位,他都是名副其實的皇叔。

若再隨意提及劉備,難免會讓人多想。

李絢突然間想到了金華的三顧山莊,梅嶺關前的諸葛鎮,現在他又突然間提起赤壁之戰,這些東西,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指引著他朝某個方向而行。

但李絢心裡清楚,真正在暗地裡導引他的那隻看不見的手正是他自己。

突然間,李絢微微一笑。

看樣子,回去之後,得把三顧山莊改個名字,由三顧改成四顧便好。

顧前,顧後,顧左,顧右,四顧山莊。

“可惜了,你我之間,終究無法走的太近。”李絢輕嘆一聲,伸手請道:“走吧,參軍,陪本王仔細驗看一下這座城防,我等日後能在這裡守多久,就看我們的準備有多充分了。”

王勤微微一頓,但隨即就肅然的說道:“屬下遵令!”

……

整個梅嶺關,南高而北低,從平面上看,南關城牆和北關城牆在同一水平。

之所以造成如此原因,就是因為北關城牆比南關城牆要高出一米。

正是這一米的高度,讓天陰教攻城的難度高了一倍不止。

“若是能夠再造一些特殊的盾牌,高度恰好能夠從這邊到那邊,這樣即便是天陰教方面有投石車,我等也不用絲毫擔心了。”李絢在城牆上,從北走到南,恰好四米寬。

“四米?”李絢微微的皺了下眉頭,這個資料就有些難辦了。

“其實也不用全部覆蓋,有那麼幾面,然後讓所有計程車卒全部縮排去便可以了,畢竟我等在城牆上也不會像天陰教守城一樣擺滿士兵,我等利用的,更多是弩弓和投石車。”王勤提到投石車的時候,忍不住的微微一頓,然後看向了城下。

這個高度,這個坡度。

一下子,投石車的威力立刻就又提升了半成,如此他們守城成功的機會將會更高。

“如此,這裡就麻煩參軍和馮先生多多考慮了,本王這邊得去給使君寫信稟奏了,另外,杭州和越州方面,也得去信催一催,那麼兩家能夠多早一刻支援,我等這裡就不知道要少犧牲多少。”

李絢對著王勤認真的拱手,然後又交代了幾句,然後才轉身離開。

在整個關鍵內部走了一圈,稍微多做有點安排。

李絢重新回到了守關校尉府,在各個官廨巡視了一遍,李絢這才返回了到了臨時官廨。

揮手讓李竹下去,李絢自顧自的在桌案上寫起了信件。

杭州刺史府,婺州都督府,還有揚州大都督府,李絢都寫信詳細的介紹婺州局勢。

他沒有一開口就直接求援,若是一開口就直接求援,難免會讓人覺得太過為難。

李絢在信中平靜的敘說了自己在婺州這段時間做的一切,同時又表達了對睦州即將來襲的大軍的擔憂,懇求幾位前輩能夠給予一些援助。

對於目前的局面,李絢儘可能真實的還原,沒有怎麼誇張的描述。

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最終導致局面產生不可控的失誤。

寫完信之後,不知不覺已經夜深,馬上就要快到子時。

李絢稍微洗漱了一把,然後就進入後方的臥榻休息去了。

整個梅嶺關這個時候,除了少數值守的軍卒以外,絕大多數人,也都陷入到了沉睡當中。

辰時的廝殺,還有隻有一整天的勞作,都讓人們很快陷入到了沉睡當中。

就在這個時候,李絢臥室的床榻之下,地板驟然翻覆,隨即一道人影出現在床榻之下。

淡紫色的齊胸襦裙,披肩長髮,一臉憤恨的神色,眼神裡更是快要噴出火來。

何晴兒,婺州法曹參軍何徵的女兒。

她竟然一直沒有離開婺州,而是悄然的潛藏在了守關校尉床榻之下的密格中,在夜深人靜之時悄無聲息的殺了出來。

而此時躺在臥榻之上的,赫然正是她的殺伐仇人。

冷光閃過,一把短劍從劍鞘中被直接拔出。

何晴兒一步步的走到了床榻之前,看著呼吸均勻的李絢。

眼神中憤怒之色一閃,下一刻,短劍已經狠狠的刺了下去。

突然,一隻手閃電般的閃起,一把直接抓住了何晴兒的手腕,然後用力的向下一拉。

何晴兒整個人立刻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床榻之上……

(本章完)